严冬腊月,狂风呼啸,纷飞的大雪裹夹着刺骨的寒意,像把冰冷的刀。这种天气下,在室外走了半个多小时又站了十多分钟的梁余声已经分不清是冷多些,还是疼多些。
他有些犹豫不决。
在他面前是一幢二层楼的别墅,里头看上去并没有住人,因为其它相邻的别墅里大大小小的起码都亮着一盏灯,可这幢别墅却整体都是黑黢黢的,一丝儿亮光也没透出来,阴森程度直接让人联想到鬼屋。
但梁余声知道,这里面确实住着人,而且这人还是他在这里犹豫不决的原因。
梁余声是一名保险业务员,本来上大学的时候学的是国画,但毕业之后发现这行实在是不好就业,就干脆破釜沉舟,跟邻居家一个卖保险的业务经理卖起了保险。而他现在站在这里,就是因为眼前这栋“鬼屋”里的主人正是他手里最重要的客户。此客户不但关系到他升职加薪,还是他未来钱途上必不可少的浓重一笔。
如果不是因为这位客户约定的时间太不符合常理,梁余声早就按了一百八十次门铃。
当然,最后他还是按了,只不过是掐着约定时间前三十秒才按的。
他是时间观念特别强的人,从不迟到。
一分钟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五十多岁身形微胖的女人做贼似的从门后探出头来,露出她嫣红的唇和不知抹了多少层粉的惨白的脸,她左右看了一眼,低低叫了声:“小梁?”
梁余声搓搓胳膊,用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照亮周围,“是我,刘姨,您说您怎么连个灯都不开啊?这大晚上的,多}人?”
刘芳脸色不太好看,明明夜里挺凉的,可额头上还带着一层汗。她眼神有些闪躲地说:“以往都是开的,这不今晚有点事么,快进来吧。”说着把人让进了屋。
梁余声对于刘芳口中的事好奇了一整天,毕竟一般人不会让一个保险业务员大晚上十一点登门,更别说这位还是一个人住,电话里还吞吞吐吐。要不是因为认识的时间较久,对对方或多或少了解一些,梁余声搞不好都要怀疑这女人是不是对他有啥非分之想。
刘芳把人请进屋之后换了鞋,想了想就把客厅灯打开,但开的却不是大灯,而是一盏昏黄的小壁灯。灯是百合形状,白色的磨砂玻璃做成的花瓣,花芯处是奶黄色水晶球,而在花瓣下面则衬着嫩绿色的金属制叶子,看着异常温馨。但就是这么温馨的花灯,都没能驱散屋里阴沉的气氛。
梁余声借着微弱的光线环视了一周说:“刘姨,您这么晚叫我来到底什么事啊?”
刘芳示意梁余声坐下来,随即跟着坐到了他对面,悄声说:“姨跟你认识也有两年了吧?姨是啥人你知道,就不跟你弯弯绕了,这次让你来,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
梁余声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您说呗,这么严肃干啥?”
刘芳闻言从茶几下拿出一张照片给梁余声看。
照片上是个男人,大约三十二三岁的年纪,皮肤微黑,但五官却生得极好,浓黑的眉毛,灿若星辰的双眸,挺直的鼻梁像是被剑劈下来的一样,搭上颜色略深且略薄的唇,一股正气凛然的感觉油然而生,无端端让人联想到军人。
男人此刻正穿着一身中山装直视前方,明明只是一张照片,眼里却仿佛射出锐利的光,说不出的威严。
梁余声记得刘芳说过,她已故的爱人就是军人,于是他不由猜测地说:“这莫非是我那位军人姨夫?”
刘芳把声音压得更低,说:“是他爹,也就是我公公。”
“啊?”梁余声愣了愣,“姨您给我看这干什么呀?”
刘芳于是如是这般,把今天请梁余声来家里的原因说了出来。
梁余声听完之后下意识地把屁股往后挪了挪,一脸纠结表情看着刘芳。事有反常即为妖,古人诚不欺我,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在大门口挨了半天冻,他那双手就是不肯按响门铃,感情这是他提前感知到了危险。好么他干了近两年的保险业务员,还真就第一次遇上提出这么奇葩请求的客户,而且这位客户还是他手里所有的客户中最优质的那一列。
刘芳也知道自己说的事办起来挺吓人的,但这事一般人没胆子干。她这两年买保险,也给梁余声介绍了好几个熟人,所以交情还是不错的,要不她也不能提这请求。
梁余声这时说:“不是,我说姨,您这不是迷信么?要我说您这得去医院看看。”胃疼了一个月还没好,那是病啊,怎么能听信那些蒙古大夫,哦不,应该叫蒙古道士才对,怎么能听信那些蒙古道士的话,以为是故去的亲人魂上身了?还还还,还要他帮忙驱魂?
刘芳坚持地说:“这不是去了医院没见好才想别的招么,而且你也别不信,这次给我看病的大师是我一特别好的朋友介绍的,肯定信得过,你就说你帮不帮吧。成了呢,姨我肯定不能让你白忙活,回头我给你牵线,我有个侄儿,刚从国外回来,他可有钱了,你要是能把他发展出来,光他一个就够你吃好几年!”
梁余声:“……”
刘芳见梁余声有些动摇,赶紧趁热打铁,“时间快到了,小梁你就帮姨这一次吧,姨真是信得过你才开的口。真的不用别的,一会儿一到零点,你就拿着这照片用打火机把它点着了,边说‘韩志国韩志国跟我走’边往外走,出了小区回家就行,这样他的魂就会从我身上离开了。哦对了,韩志国就是我公公的名字,但是你切记,你从这屋出去之后绝对不能回头啊,你要是回头,我公公该上你身了。”
梁余声身体本能地一缩,“不会吧?”
刘芳把照片放到梁余声手上,斩钉截铁地说:“会!还有我跟你说,我那侄儿家底可厚实了,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啊,别说姨不照顾你。”
梁余声偷偷瞄了眼照片上的人,结果发现原本看起来一身正气的人如今看着却变得十分可怖,那犀利的眼神里好像还包含了无尽的黑暗,成千上万的厉鬼冤魂手持着武器哇呀呀从这黑暗中杀出来,光是一眼就让人心惊胆颤。
但是天大地大,客户最大,最后梁余声还是同意了。
没错他就是这么没原则,原则早在他快饿死的时候被他打包扔进了银行,他决定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再赎回来。
十一点五十五分,刘芳带着梁余声进了自己的卧室,卧室的窗帘已经全部拉上,灯也没开,屋子里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静得仿佛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见。梁余声左手拿着照片,右手拿着一个打火机,心跳得飞快,有种紧张得蛋都要痉挛的错觉。
刘芳平躺到床上说:“小梁你记得,一会儿出了门之后千万千万不能回头啊,大师说了,只要回了家就好了。”
梁余声想到回头之会产生的后果,深吸口气再轻轻吐出去,点点头应了声“知道了”,然后再次不由自主地看了看照片上的人。其实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就是觉得这屋里有第二双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他,弄得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叮!
整点一报时的立钟在这时尽职地发出声音,梁余声心神一紧,咽了咽口水,连忙抬起左手的照片用打火机点燃,然后摇晃着它,嘴里念念有词,“韩志国韩志国,快跟我走,韩志国韩志国,快跟我走……”
刘芳早已经屏心静气,半点动静也无。
黑灯瞎火的,唯一的光源是梁余声手里那张照片上的火光。梁余声一直不想看,但是他的眼睛却像有意识一样,老是忍不住要往照片上瞟。蓝、桔色交织的火焰随风而动,连带着照片上那张脸好像也跟着扭曲起来,就像一双有力的大手生生把这张脸抻开,再揉碎!
梁余声吓得再不敢看,加快了脚步就往门外冲,嘴里的声音在不自觉间拔高。
于是看在值班的保安小哥眼里就是一个年轻的男蛇精病高举着左手大喊着“韩志国韩志国快跟我走!韩志国韩志国快跟我走!”疯狂奔向小区大门口!
保安小哥惊了,这是小区的业主吗?不像啊,特眼生,别不是哪里来的小贼偷了东西装疯卖傻想要逃出去吧?这么一想,保安小哥壮起胆子奋起直追,高喊:“什么人?快给我站住!”
梁余声听到这声吓得跑得更快了,两条腿像加了马达一样飞速倒换,但是跑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就震“精”了,尼玛,大门是锁的?!锁的!这叫他怎么出去啊!
啪一声糊到铁大门上,梁余声狠命晃了晃,但漂亮的雕花铁门几乎是纹丝未动!
保安小哥气喘吁吁却仍难掩得意地在后面喊:“该!我看你这下往哪儿跑!”
梁余声知道这是跑不出去了。这小区是刷卡出入的,他没有业主出入卡,来的时候还是借着别人进来的功夫跟着一起蹭进来的,这要是不解释清楚,肯定是一场麻烦。想到这他只得先安分下来,客气地说:“后面那位兄弟,我,我是来这个小区见个客户的,就是c-16栋的业主,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她叫刘芳。”
保安小哥一手持手电一手持电棍,“是么?那你先转过来!”
梁余声哭笑不得地说:“我不能回头。”
保安小哥怒,“什么叫不能回头?举着胳膊还不能回头,你当你是胜利女神啊?”
梁余声刚想说兄弟你懂得可真多,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见门外头缓缓走过来一人,一个身高得有一米八五,面色冷硬,气势极强大的男人。
这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保安小哥也不说话了,故作深沉地看着门外的男人。
梁余声却在沉默了三秒之后,突然“啊啊啊啊啊啊!——!!”惊恐地大叫起来,然后趁着门外的男人跟门内的保安小哥愣住的时候,仿佛被锥子戳了屁股的猴子一样三下五除二翻过大门,以雷电一样的速度眨前间向西大街狂奔而去!简直媲美穿出去的火箭!
门外的男人:“……”
保安小哥:“……”
门外的男人:“哪来的疯子?”
保安小哥开了门,淡定地说:“韩先生晚上好,据疯子刚才说的来看,他应该是从您大伯母家跑出来的。”
韩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