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湾的刘家说起来也算是书香门第了,在庄主刘成栋的祖父考取过进士。然而名次并不靠前,不是进士及第,也不是进士出身,而是个同进士出身,甚至在同进士出身中,所处的位置也仅仅只比孙山好那么一丁点。在讲究不是庶吉士,就没有入内阁的可能的大昭,他后面的仕途也就有限了。好在他一直也没有什么过失,到致仕之前,也算是弄到了一个直隶州的知州。
然而自从刘成栋的祖父之后,家中的文气似乎就被耗尽了。此后刘家不要说同进士,便是秀才都少了,到了刘成栋这一代,家中竟然是一个秀才都考不出来了,到后来,靠着出钱,刘成栋才算是给自己和弟弟刘成梁各自捐了一个监生,勉强也算是保住了斯文一脉。至于继续科考,无论是刘成栋,还是他的弟弟刘成梁,都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也早就断了那个想法了。
至于他们的下一代,在科举上倒是又有了点起色,刘成栋的二儿子刘敏学十六岁那年便考取了秀才,但是此后两次参加乡试,却都名落孙山。不过他年纪还不大,如今还在认真读书,准备下次的乡试。至于其他的子弟,却都不是读书的料。刘成栋见天下渐乱,便也不逼着他们读书,而是让他们学经商,甚至是学武艺。这些弟子,学文没什么起色,但是学这些却不错。如今刘家已经成了这十里八乡的头面人家。
这天早晨,刘成栋刚刚吃过了早饭,正和几个晚辈谈些家里生意的事情。却见管家刘贵拿着一张拜帖进来,对刘成栋道:“老爷,外面来了一群好汉,说是最近在金钟山落草的。如今听说老爷的大名,特地递上拜帖前来拜访。”
刘成栋接过拜帖,打开来一看,却见上面写着“金钟山生龙寨寨主陈玄逸拜”,便笑着将拜帖递给坐在下首的侄儿刘敏直道,“这人一笔字倒是不错,便是你二哥也不如他。却不知怎的落草当了强梁。你看这名字,却怎么像是个道士呢。”
管家刘贵陪在一旁笑道:“老爷明见,这人的确是道士打扮。”
刘敏直此时已经接过拜帖,看了道:“伯父说的是,这人的字颇得柳体三昧。如今世道不好,出家人守不住寺庙的也多。其实自古以来,强梁之中,就不乏这些出家人。不知道伯父打算……”
刘成栋道:“这金钟山距离我们也不算远。如今人家客客气气的上门来,敏直你就和敏中一起……刘贵,他们来了多少人?”
刘贵在一边躬身答道:“回庄主的话,连那个陈道士在内,他们一共来了二十人,都有马匹。”
刘成栋点点头道:“那敏直你就和敏中也带上二十个团丁,出去见见他,问问他有什么打算。”
刘敏直听了,便站起身来道:“伯父,侄儿这就去了。侄儿估计这人肯定是来借粮食的,若是他真的开口借粮食,侄儿如何回答呢?”
刘成栋挥挥手道:“照老样子处理就是了。你看着办吧。”
刘敏直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他出了屋门,便让外面候着的仆人去叫他的兄弟刘敏中。等刘敏中到了,他便简单的和刘敏中说了说情况,便往庄子大门的方向去。到了大门,果然见两个教头,并几十个庄丁都上了寨墙。刘敏直便上前去,先往外望了望,果然见一群人等在一射之外。这些人都带着马,不过如今都从马上下来了,站在那里等着。刘敏直看了看,便叫上那个名叫王挺枪棒教头,以及
十多个庄丁,交代了两句,便都拿着武器,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刘敏直带着手下的庄丁迎上去,向那些人拱手道:“鄙人是庄主的侄儿刘敏直,不知道哪一位是陈寨主。”
玄逸便走上前两步,稽首道:“少庄主,贫道便是陈玄逸。”
刘敏直打量了一下玄逸,便道:“不知寨主来鄙庄,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不过贫道如今在金钟山建寨,算起来,和贵庄也是邻居。”玄逸笑道,“贫道一直听绿林道上的朋友说,刘庄主为人仗义疏财,庄子里也多是英雄好汉。贫道早就想要来登门拜访,只是山寨新建,事情杂乱。直到今日,才有空前来,还望贵庄不要怪罪贫道,以为贫道傲慢无礼。前些日子,我二弟张彪在山上射到了一头花豹,一箭从眼睛射进去,倒是留下了一张完完整整的好皮。贫道寻思,也只有刘庄主这样的英雄好汉才配得上这花豹皮,便带着这豹皮来了。小小礼品,不成敬意,还望贵庄笑纳。”
说罢,玄逸挥了挥手,便有人捧上来一领豹皮。
“古人说,无功不受禄。这却如何使得?”刘敏直推却道。
玄逸笑道:“贫道和贵庄乃是邻居,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不过是点意思,聊表寸心而已。此外,贫道的寨子刚建成,粮食上有些紧张,贫道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找贵庄求助了。贵庄若是能借一点粮食给鄙寨,鄙寨上下,都感激不尽。等鄙寨手头上宽裕了一点,愿意连本带利一并归还。”
所谓的等宽裕了,连本带利一并归还,其实就是将来生龙寨弄到了钱粮之后会和刘家湾分赃的委婉的说法了。
刘敏直听了,却不说话,只拿眼睛瞟了瞟他的兄弟。那刘敏中便大叫起来道:“空口白牙的,便问我们要粮食。我们的粮食却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借用的。若不是英雄好汉……”
刘敏直忙打断他的话道:“敏中你说的什么话!这二寨主能射杀花豹,而且箭从眼睛射进去,不损豹皮,这等武艺,如何不是英雄好汉?”
刘敏中依旧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道:“我却不信,射那豹子说不得就是碰巧而已,哪有那么神的箭术!”
刘敏直赶忙打断道:“敏中,不可胡说!”然后转头向玄逸笑道:“陈寨主,我这兄弟,读书不行,学了几日的武艺,便目中无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之处,还请海涵。我家最是钦佩武艺高强的英雄好汉,如今遇到了陈寨主和张寨主这样的好汉,真是万千之喜。不知道张寨主能不能露一手功夫,也好让我这个没见识的兄弟知道一下天高地厚。”
这倒本来就是预料中的事情。玄逸便回头向着党守义笑道:“老二,人家要称量你一下呢。露一手给人家看看吧。”
党守义也不说话,只是走上前来,从背上取下雕弓,四面望望,见大概五六十步外,有一棵大树,便指着那棵树道:“你们看那棵树最东边的那个小枝。”
众人都往那边望去。党守义搭上一支箭,开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箭便钉在那根小枝上。
在这样的距离上,一箭射中这样的目标,虽然和传说中的百步穿杨还有差距,(事实上,百步穿杨只是传说,考虑到空气状况对箭矢的扰动,这样的命中精度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依旧是非常难的。射出了这样的一箭,党守义也很是自
得。
“如何?还能入得眼不?”玄逸微笑着问道。
“东边的小枝那么多,谁知道你要射的是哪一根?”刘敏中依旧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其实党守义前面已经说了是“最东边的那个小枝”,而不是“东边的小枝”,而且射中的也的确是“最东边的”,所以刘敏中的话,多少就有点胡搅蛮缠的味道了。
“这简单。”党守义毫不在意地道,“那就再射一箭,依旧是那根小枝。”
说完,他便拉开弓,搭上箭,瞄了瞄,“嗖”的一声,又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却是不同寻常,竟然直接射到了刚才扎在树枝上的那根箭的尾部,箭头将那支箭的箭杆一劈两半,然后牢牢地钉在了树枝上。
这一箭顿时将周围的人全都镇住了。从六十步外,一箭击中这样小的,而且还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的目标,这完全超出了大家的想象。便是古代传说中的“百步穿杨”,似乎也比不上这一箭了。
刘敏中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完全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刘敏直的眼睛都直了,脸色也变得苍白;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那个教师爷的手都抖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大概都得有半柱香的时间了吧,刘敏直才反应过来,大声的喝彩道:“二寨主好神射呀!李广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刘敏直这一喊,其他人便也都清醒了过来。刘敏中咋舌道:“这样都能射中,难怪能一箭射中豹子的眼睛!真是神射!”
其他人便也都跟着称赞了起来。
等他们都称道过了,玄逸才慢悠悠的走上前道:“诸位,不知道我兄弟的这手艺可还看得?”
“要得,要得,我等从来没有见过这等神射!”刘敏直赶忙说道。
“不知道我们可有资格从贵庄借一点粮食?”玄逸又不紧不慢地问道。
“这自然不是问题。我们最佩服寨主和二寨主这样的英雄好汉了。便是自己少吃点,也不能亏待了各位好汉。”刘敏直赶忙说道,接着他又很有点迟疑的问道:“不知道陈寨主需要借多少粮食?”
玄逸笑道:“鄙寨的粮食是有些不足,不过缺得也不多。若是贵庄能借我们个四五十石,我们再到其他地方去借一点,今年便也够了。等我们自己的粮食收上来了,我们可以翻倍的还给贵庄。”
玄逸说的内容其实是刘家湾和周围实力最强的山寨达成的君子协定。它的意思是刘家湾允许陈玄逸的生龙寨在这一带,向其他庄子每个“借”四五十石的粮食,然后将“借”到的粮食和刘家湾对半分成。一般的山寨,到刘家湾“借”粮食,条件可要苛刻得多,一般都是要将在其他庄子借到的粮食的六成到七成交给刘家湾才行的。
若是没有党守义那神乎其神的一箭,玄逸提出的要求,估计刘敏直肯定不会同意,最后多半也就能弄个和其他人差不多的,每个庄子可以去借十来石粮食,借到的粮食分六七成给刘家湾的协议。但如今有了这一箭,刘敏直居然连讨价还价都没有,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双方就这一关键问题达成了一致之后,玄逸等人很快便告辞离开了。在回去的路上,玄逸赞叹道:“党将军神射,真是天下无双。”
党守义却摇了摇头道:“要说射中那树枝,我还是有八九成的把握的,但是这一箭,完全就是蒙的,说实话,到现在我还觉得像是在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