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见胜知道这个暑期是不可能在江律师和江小雨那里学到什么法律技能的了，他可不想这个学期的社会实践经历写着什么试吃全市各西餐厅的名菜，学会了冲手冲咖啡，最多再写一条整理案件卷宗获省十大案件提名奖。

他得自己动手、主动出击。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暗中观察，他发现在集中办公区也有一个律师经常是从上班坐到下班的。他之前给全所律师申报个人所得税的时候，偷偷查看了那位律师的履历：他叫牛铁军，三十出头，由于身体的原因，去年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经司法局安排，推荐到本所，通过司法考试的状态是：否。

吴见胜思来想去，拜这个律师做师傅固然学不到太多的东西，但那也算是最优的选择了。其他律师平时都装作很忙的样子，根本没有机会搭得上讪。

其他律师也不是不想找个免费法律民工，差遣去法院送送立案材料还是挺爽的，只是江主任没发话，其他律师都不敢随意使唤吴见胜，都以为他是律所未来的接班人呢，谁敢乱差遣未来的老板。

吴见胜从男生宿舍搜刮出几样大家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便去拜师了。

这位牛律师果然是业务不多，平时可能吃得不太饱，嘴上说着不要不要，却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东拼西凑而形的中华土特产礼包，里面有：南方海边的鱼干，西北的肉干，东南的糕点，北方的酿酒，以及岭南地方的鸡仔饼。

牛律师收下中华土特产礼包，也讲究礼尚往来，递给吴见胜一张自己的名片，吴见胜打开一看，名片上只写了律所的名字和他的名字，竟然没有律师头衔。

是啊，没有通过司法考试，律所又怎么会给他冠名律师头衔。

牛律师问吴见胜：“会开车吗？”

吴见胜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牛律师又调强：“摩托车。”

吴见胜又点头，又摇头，说：“会开自动档的，不会开踩离合的，容易死火。”

牛律师：“没事，多死几次就火了。你会喝酒吗？”

吴见胜：“黄的，白的，红的都可以，就是洋酒不怎么行。”

牛律师心想，咱们所服务的当事人一般也请不起你喝洋酒啊，有啤酒米酒就将就着吧。

牛律师又问：“能吃辣不？”

吴见胜虽然已经在岭北混了两年，对吃辣却依然是不能入乡随俗，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牛律师：“那不行，不能吃辣，哪能办得成案。”

吴见胜不明觉厉，问：“为什么？我能吃苦啊！”

牛律师：“吃苦要是能办成案的话，凭我吃过的苦，我现在都应该成岭北首富啦！”

吴见胜这一次竟然无盐以怼，他又怎能在自已选的师傅身上的伤口撒盐。他终于明白了江小雨所说的冲手冲咖啡的重要性了，服务对象有很多种，律师不但分领域，还分层次，和烟酒茶饭一样，都是分三六九等的。

中午时分，牛律师竟然来业务了。激动的他，约了当事人去小饭馆边吃边聊，反正不管案子接没接成，先填好肚子再说。

牛律师收了拜师礼，自然也要搞一个收徒宴意思意思，便对吴见胜说：“中午饭我请了。”

吴见胜本来答应了江小雨要陪吃午饭，可是这个借花献佛的收徒宴不去也是不给师傅面子呀，而且他也想学习一下怎么样接案子，看看都会聊些什么。

江小雨其实也很想跟过去凑个热闹，但是不吃地沟油的标签已经贴在脸上了，总不能自打脸了，便对吴见胜说：“你去吧去吧，我不要你管。”

吴见胜管不了那么多了，坐上牛律师的摩托车一溜烟走了。

当事人是一个老妇人，从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个农民工。牛律师也还算是有良心的人，点菜也没有狮子大开口，三个人就点了两荤一素一汤。吴见胜连汤都喝出了辣味。当地的小饭馆都这样，如果最后一道菜是汤，一定会有辣味，因为锅没洗干净。

老妇人说，村里人都说牛律师以前在部队是连队干部，是老百姓的守护神，就差打官司不收钱没说出来了。

牛律师对民间疾苦已经见怪不怪了，找医生的人都有病，找律师的人都有事。而律师自然是要吃饱了才好办事。牛律师就一个劲儿地吃，直到两盘荤菜里只剩下了又红又绿又黄的各色辣椒。

原来，当事人的老公在城郊一个养猪场打工，前不久被电死了，养猪场老板不肯认账，只愿意赔一万元钱。

一条人命怎么可能只值一万钱？吴见胜脑子里开始回忆侵权行为法课讲的致人死亡的赔偿范围和赔偿标准。

而牛律师全然不顾这些，他只把法律事务当作一场生意，在办事之前，当然是问清楚服务范围和讲清楚收费标准。

律所有律所的规定，那可是先交钱后办事的。律师们见过太多打完官司当事人就走单的事情，个中原因复杂：有的是打输了官司，当事人生气就不付律师费了，也有的是打赢了官司，由于对方当事人没钱赔，所以己方当事人也拖着不付律师费。

律师也是要养家糊口的，和医生一样，不是见死不救，而是得先养活自己，养活家人，才能救别人、济苍生。

牛律师问老妇人身上有多少钱。老妇人掏空了所有的口袋，拿出了2000元的零钞。这可真是有备而来的啊，该事所的最低律师代理费收费标准就是2000元，这是不包立案费、诉讼费、取证费、鉴定费等等其他费用在内的。

吴见胜很想建议老妇人去司法所申请法律援助，但是也知道很多法律援助通常是走走过场，并不能起到很大的作用，而且既然师傅决意要接这个可能要亏本的买卖，他也不好拦住。

老妇人很认真地诉说着案情，牛律师则很认真地吃着，吴见胜很认真地听着，记着。

末了，要买埋单的时候，老妇人眼巴巴地看着桌上那堆零钞，大概的意思是，钱都在上面上。

牛律师心里暗暗苦笑，早知道就不点那个汤了，又要吃自己，心痛。

吴见胜看出来了，赶紧溜去结账。

牛律师怎么肯让一个穷学生埋单，可是吴见胜坚持说是拜师宴，是一定要请的。

牛律师拍了拍吴见胜的肩膀，说：“好小子，你前途无可限量，可一定要守住这一份初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