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顾临深睁开眼, 看到隔着窗帘透进来的光。今天的紫外线应该很强烈,他开车的时候需要佩戴遮阳眼镜,保护好自己的眼睛。
顾临深翻身起床, 打开衣服挂得规规整整的衣橱, 找出一身定制的休闲服穿上。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已经四十八岁了,离宋颂离开他已经十年。
顾临深走到厨房,按照营养师给的菜单开始为自己准备早餐。
他必须保证每一餐的营养摄入量,才能继续穿宋颂给他挑的衣服。
要是太瘦了, 衣服就撑不起来了。那么多年不见, 他要是不一直穿着同样的衣服,宋颂肯定会认不出他来的。
顾临深一口一口地把早餐吃完,拿出已经关机的手机看了眼,没有按下开机键。
没有人会在今天找他, 因为他在这一天从来不会进行别的活动。
他会去墓园陪宋颂一整天。
其实啊,宋颂最害怕寂寞。
顾临深到车库开出自己的车,不慢不紧地往墓园方向开,路上他遇到一次车祸,一次过云雨, 一次行人穿红灯。
车外的人来来往往,有的在赶公交,有的在买早餐,有的背着书包去上学,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
顾临深安安静静地开着车,车上没有音乐,也没有导航音, 静到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还活着。
他活着的每一秒,仿佛被无限拉长。
他学着独居,学着做饭,学着开车,学着照顾好自己。
他的一生还很长,他会用余生来证明,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做出自己的选择。
宋颂没有骗过他,宋颂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顾临深在半路上停了车,亲自去取了一束昨天就订好的花。
“给老婆买的吗?”花店老板脸上洋溢着笑容,边把花递给顾临深边热情地开口询问。
顾临深没有答话,只摇摇头。
花店老板对上那双仿佛浸润在世上最深沉的悲伤里的眼睛,忽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顾临深抱着花回到车上,自己坐在驾驶座,花坐在副驾座。
出了市区,车和行人都渐渐少了。
墓园越近,世界就越安静。
顾临深停好车,抱着花一步一顿地走向那个埋葬宋颂的地方。
顾临深把花放在目前,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脸上带着轻浅的笑容。
他还非常年轻,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出事。
顾临深没有哭,他只是像雕像一样站在那。
他在梳理着他们之间的回忆,把每一次见面翻来覆去地回放。
这里是离宋颂最近的地方。
站在这里,他可以清晰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宋颂的情形,那个时候老师刚去世,他还无法感知生离死别的痛楚,只觉得心头闷闷的。
接着宋颂出现了。
他的人生像是场黑白默片,直至宋颂出现那一刻才亮了起来。
他觉得全世界的光都聚拢在宋颂身上,让他看起来熠熠发亮。
他什么都不懂,只想朝光源靠拢。
直到有一天,光源熄灭了。
那时候他才发现,一直照耀着别人的人,也是会累的。
他也需要人关心,他也需要人照顾,他也需要人陪伴。
他也会寂寞。
他也会生病。
他也会死去。
光永永远远地消失了。
“吃点东西吗?”一块面包递到顾临深面前,打断了他那么漫长却又那么短暂的回忆。
顾临深转头,看到个身穿黑色衬衫的中年人。他长着张娃娃脸,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
不认识的。
“我来看我的哥哥。”对方说道,“我听说你在这里站了快一天了,吃点东西才能多站一会。”
顾临深听了,默不作声地接过面包。
许是因为墓园太过安静,没有人可以交谈,娃娃脸男人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开口跟顾临深说起他哥哥的事情。
他哥哥从小就很能打,口上从来不会说关心的话,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却会默不作声地帮他。有次他受伤晕了过去,他们母亲还误会是哥哥伤的他,导致哥哥搬出去一个人住,他们的兄弟之间一直没法好好亲近。
后来哥哥成了缉毒警察。
后来哥哥死了。
他哥哥保护了很多人,拯救了很多家庭。
“我的哥哥是个英雄。”娃娃脸男人注视着与宋颂相邻的墓碑。
顾临深已经一口一口地吃完面包。
他的目光少有地转到别处,看向那个静静伫立在那儿的陌生墓碑。
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杨光。
“颂颂也帮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好事。”
顾临深的目光转回宋颂的墓碑上,瞬也不瞬地注视着照片上那个含着浅笑的人。
“他在我心里是世上最好的人。”
顾临深声音干涩低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嗓子里磨出来的一样。
“他是我的英雄。”
宋颂破开了笼罩在他世界里的黑暗。
宋颂让他知道了什么是光明与美好。
只是,这世上再也没有宋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