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耸了耸肩:“没办法!人类主宰的社会,这些家禽家畜再漂亮,最终也只能沦为盘中餐。即使是那么忠诚的狗,那么老实的牛,最终也免不了被屠夫宰杀,变成人们桌上的美味肉餐……”
我正滔滔不绝地说着的时候,文瑜突然一把扳住我的肩膀,示意我往天井里看,叫道:“老严!你看!那里!”
我是背对着天井的,文瑜站在我对面。我看不见天井里的情形,但是文大小姐能看得见!
听她说得那么焦急,而背后确实也传来了女人们的叫喊声,我意识到背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赶紧转身看去。只见那只已经被割喉放尽了鲜血的大公鸡,竟然又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它高昂着脑袋,大步而行,全然不顾脖子上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还在滴着血。
在农村,把鸡鸭割了喉之后,鸡鸭还能挣扎起来走动的情况并不是没有,那些第一次杀鸡鸭或者是心惊胆战不怎么敢杀生的人,对这技艺自然不熟练,割不断鸡鸭的脖子里那条隐藏的气管,所以鸡鸭还有一口气,还能走动。
但是……刚才持刀下手的四婶,那是一个相当彪悍的乡村婆娘,已经杀过不知多少鸡鸭的了,怎么可能还犯这样的错误呢?
众人都发了声喊,都叫道:“快抓住它!”
老妈和那几个邻居的婆娘这才如梦方醒,弯着腰大张着双手朝那只还在昂首阔步的大公鸡追赶而去。那只大公鸡脖子上被割了一刀,鲜血基本上流光了,现在还能滴到地上的就是一滴滴残余的鲜血,也发不出响亮的鸡鸣,只能从被割破的喉管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显然也已经是油尽灯枯。
饶是这样,那只大公鸡还是在天井里奔走了好一阵,突破了几个大婶阿姨的包围圈,一直冲到了我家鸡笼旁边的鸡食槽旁边,垂下脑袋,一啄一啄地啄食起鸡食槽里的谷物来。它的喉管都已经被割开了,所以它吃下去的谷物,根本就进不了嗉子,直接就从喉管里,一粒一粒地漏了出来,沾着鲜血,掉到地上……
文瑜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场面,吓得惊叫一声,躲到我背后,颤声道:“那只大公鸡……不会是……”
我安慰道:“没事的。这个在乡村也不是十分罕见的事,经常能见到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那只大公鸡就昂起头,发出一声嘶哑的长鸣,然后直挺挺地倒下,再也不动了。
老妈子这才赶到,提起那只大公鸡,说道:“唉!割了喉都还能跑去吃东西,这是没杀好啊!”
四婶不免老脸骚红,连连摆手:“这个……这个……”
讲真,在农村,杀鸡鸭一时杀不死,鸡鸭还能跑路吃东西的情况,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眼下也没人当真。厨房这时已经烧好了开水,倒在一个大铜煲里。老妈子把那只被割了喉的大公鸡丢进滚烫的开水里,再盖上盖。大铜煲里并没有传出什么扑腾的声音,非常的安静,很明显,那只大公鸡在丢进开水之前,就已经彻底地死去了。
文瑜这才从我身后闪了出来,长长地舒了口气:“真是吓死我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在眼下的情况下,我们没有办法不把这些现象联想到一起来。看了祖坟——神秘的黄毛动物在暗处察觉了我们的行动——迷惑大水牛意图冲撞何先生——杀鸡不死……这些不太常见的事情一般情况下都不会一起发生的,但今天,它们偏偏就是一起发生了!
我都不能不选择相信,这背后,一定有着相当不寻常的原因!
何先生他们见到被割喉的大公鸡还会走路会啄食的时候,都不免看了一下,但也没当一回事,等到我老妈把那只大公鸡丢进开水里之后,就更没放在心上,各自低头做事。十八舅公他们还是在做着纸衣服,何先生则还是用毛笔蘸着鸡血+糯米+丹砂的红色液体,在木桩上飞快地画着符咒,画完了木桩又去画黄纸。我看了,那就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之类,顶头是一连串项链一类的花纹,接下来是飘散在两边的两撇,中间就是那些竖排下来的文字。这就是符咒的样式,我小时候见得多了。
乡村人家,多有化缘的人经过,给个两毛五毛的,化缘的人就会给出一条黄纸上印着的符咒。那些符咒往往就是各种神庙落成或者是打算建立的时候,风水先生就画好了的,让刻字的工匠刻好,然后负责这事的人蘸上红墨水或者红印泥,啪地一下盖在剪裁好的黄纸上,一条“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的符咒就产生了。
这种符咒往好了说,它是一种印刷的产品,存在着人工成本、材料成本这些,所以是具备了商品价值的。刻字和盖印的就不说了,相对简单的事,那些拿着这些原始的生产线下来的产品——符咒,出去化缘的那些,才是真的辛苦。
那些化缘的往往都是上了一定年纪的婆娘(为什么不是年轻的女孩子我想不用说了),挎着一个大大的军用挎包,挎包里装着的就是这些印出来的符咒,整整齐齐的,还有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铅笔,用来记录施舍善缘的施主的名字和具体住址。这些并不是全无意义的,起码它能让掏钱买下这符咒的人一边数钱一边傻笑——我的大名也能上功德簿了!
当然了,这些符咒作为商品,它不是无偿赠送的。小一些的庙宇发行的符咒,是两毛钱一条,大一些的庙宇发行的符咒,那就要五毛一条。愿意买符咒的人,往往都会受了化缘的婆娘的撺掇,要为全家的人着想,每个人都带一条符咒,每个人的名字都上功德簿——所以,一个家庭往往不知是买一条符咒那么简单,往往都是按人口买的。
这就是神庙的一种集资办法——巧妙地把神佑的意念和人民群众的资金结合在了一起。那些带着符咒出去化缘的婆娘,虽然是要用两条腿走路,非常辛苦但是她们能带回的财富,是不容小觑的。神庙当然也不会亏待她们——给几张符咒,全家每人一条,拿去吧!这可是大法师做过法事开过光的符咒!
别看这事一点也不挣钱,往往还要自己掏钱吃个中午饭什么的,遇上路太远的话,可能还要风餐露宿——但是,在乡村,没有那个婆娘会觉得这是苦差事,相反,她们会觉得这是修行的善事,一分钱不挣还要倒贴钱都干,并且要抢着干!
好吧,以上这些就是关于乡村符咒的一些***。现在***说完了,我们回到何先生手里用鸡血、糯米、丹砂混着调和出来的红色调料画出来的符咒上。那些符咒因为沾着鲜血,不可避免地带上了血腥气。有些地方由于调料蘸得太多,木料和黄纸的表面吸不住那么多液体,就像旁边渗透,或者直接顺着表面流了下来,拉出一道道血红的痕迹,就像是在流泪。
文瑜打了个寒战,悄悄对我说道:“我想一定不会顺利的!”
我沉思了一会,拉着她的手,一起跑到屋外面,分从左右,沿着屋子跑了一圈。我是没看到有什么异常,但是文瑜告诉我说,她发现,在我家的屋背后,那些茂盛的草木从里,好像潜藏着什么东西,在她经过的时候,明显地察觉到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我家的屋背后,是一片比较大的空地,种植着许多高大的树木,还有一条通往其他村子的道路。道路之后不到100米,是其他人家的房屋。那里虽然说不上热闹,但很多时候都是有人经过的,生气是绝对足够强盛的。
只不过,在没有人经常走动也没有人路过的地方,生长着很多大约1米高的灌木。那些灌木在客家话中叫做“红芪”,“狗色”,“牵牛”……总的来说,就是一些生长在村落里但少人经过的地方,长得都相当的高大。因为牛是绝对不吃那些玩意的,我们自己也不会去砍它们,相反,我们把那些茂密的灌木丛,当做儿时玩乐的乐土,在里面躲猫猫,甚至是做着一些模仿大人才能做的游戏。
直白地说,就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发生的事……那些故事,在乡村长大的小孩,基本上都经历过的……
那种故事我当然不好意思跟文大小姐提起,就只是问她,在什么地方察觉到的异常?
文瑜带着我走到一处茂盛的灌木丛边上,用手指了指:“这里!”
这边上有着乡村的砖瓦房顶上掉下来的烂瓦片。我弯腰拾起一块,甩手一扔,烂瓦片直接向灌木丛里窜了进去。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一下惊起的不是我预想中的黄毛动物,而是两个七八岁的小毛孩,一男一女,提着裤子从灌木丛里窜了出来,向着跟我们相反的方向窜去,压根就没敢向我们看上一眼。
文瑜没见过这种场面,就奇怪地问我:“这里面怎么有两个小孩子?”
我见到他们的时候,心下就已经明白了他们在干什么。那是我小时候也玩过的,拉上一个要好的小女孩,躲进灌木丛里,脱下裤子,亮出各自的胯下武器,凑合在一起……那不过是假凤虚凰的儿童游戏,出不了什么大事,但是无论如何,好像都不太适合直接告诉文大小姐。
我就委婉地告诉她:“两个小孩子在这里捉迷藏呢!”
文瑜又问:“那他们怎么一边跑一边提裤子?”
我说:“咳咳,这个嘛,我想是他们在灌木丛里大小便吧!你懂的,我们乡村人家,并不像你们美国人民那样,家家都有卫生间。”
文瑜点了点头,说道:“哎!我看我第一件要投资的事,就是先建设一个公共厕所系统!这是文明的最基本体现!可不能像印度人那样,就是不喜欢上厕所,非要露天解决!男人可能还无所顾忌,女人怎么办?也要无所顾忌吗?”
文大小姐当我是自己最亲密的人,什么都开始往外扔,我听得倒是有些尴尬,咳嗽一声说道:“好啦,我们先不去管它。我们现在还是小心提防那个黄毛小动物就好。”
文瑜嗯了一声,拉着我往回走,直到回了屋里,才在我的耳边说道:“我想,如果真的是黄皮子的话,用活着的鸡,就能够让它显形!”
我问道:“如果不现形呢?”
文瑜道:“不现形的话,要么就是道行很深的黄皮子,要么就真的是狐狸。只有这两种东西,才会忍得住活鸡的诱惑。我们可以试一试!”
我说道:“好!我们买了这么多鸡鸭,正好试一试!哈哈,我都开始佩服我的先见之明了,直接就准备了这么多活着的鸡鸭,想要用的时候直接取用就行,不用手忙脚乱。”
文瑜白了我一眼,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勺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吗?你不过是想讨好你的老同学!以为人家还能和你爆发火花呢!”
我:“……咳咳!咳咳!绝对没有!”
好大一会之后,何先生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手头的工作,我老妈她们也已经煮好了米饭,煮熟了猪肉和整鸡。何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出发!就是现在!”
现在是下午点多。虽然处于下午,但在这亚热带接近北纬7度半的地方,阳光还算强烈,天色没那么容易黑下来,距离天黑还有三四个小时。
何先生不畏江湖远,要再向虎山行,我们也不会说什么,照着办就是了。当下除了婆娘们,十八舅公和他带来的汉子们,以及邱氏的汉子们,还有我和文瑜,都一起上了各自的车,再一次向黄桑岭进发。
本来何先生不太想让文瑜去,说女人,特别是处女,阴气太重,会影响到他捕捉孤魂野鬼的效率。文瑜只说了一句话:“古代的女道姑又是怎么回事呢?”
何先生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同意文瑜同行。
我驾驶着摩托车,载着文瑜向黄桑岭进发。这毕竟是多种姓多路人马在一起的联合行动,他们的自行车又远不能跟摩托车比速度,我也不敢自己跑得太远把他们拉下,就一直保持在他们的视线里。
文瑜坐在后座上,手里拎着两个麻袋。麻袋里各自装着一只活的公鸡,腿上缚上了绳子,临行前还饱饱地喂了一顿,现在也没显出颓势,相当的鲜活,在麻袋里不停地扑愣。
按文大小姐的说法,要请人家做事,最起码的,也要让人家吃饱饭吧!
何先生他们倒是相当的意气风发,似乎是胜算在握,满怀希望。我和文瑜却都不怎么乐观。一连串的意外,如果串联在一起发生,并且还是同一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意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