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修之有两个女儿,阮心璃是小女儿。这个小女儿年纪虽小,却已经名满京城。据闻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那些个文人雅士还送了一外号给她,称她是天京第一美人。”
倪孝伏在堂下,轻声回报。我沉思地看着手中的文了。她平日都爱去些什么地方?”
倪孝道:“阮家三小姐年纪尚幼,又仗着有文武公子护佑,因此阮大人似乎也没有过于严管,因此她隔三差五,就会往街上跑,除了宝光寺,这小姐最爱去天香楼里听戏。”
我愣了愣,一个千金小姐,喜欢到处乱跑,倒是奇怪。忍不住笑道:“有趣。好了,你去吧。”
倪孝诺诺退出,我掩卷沉思,阮心璃,真是人如其名,如琉璃一般的人儿啊!
过了三日,父皇的病突然有了些起色,每日午后,还能到御花园里略略走走,宫中上下都十分高兴,我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国事繁忙,我也难得偷空。好不容易有了半日闲暇,却不知如何打。倪孝查看着我的脸色,试探道:“殿下,不如……老奴陪殿下去宫外走走?”
我皱了皱眉,出宫?他连忙道:“太子殿下出宫去看看,一来可以体察民情,二来也当是散散心,这些日子您可劳累了不少。”
我看了他一眼,忽然了解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微微笑道:“你倒是懂得揣测我的意思,不过,主子的事,你最好少插手。”
他连忙躬身跪下,惶恐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希望太子殿下心情舒畅,身体安康。只要太子殿下能事事称心,便是奴才们最大的福份了。”
我看着他,自古以来宦官专权者不在少数,却大部份都是祸国殃民之流,这个倪孝虽然忠心,私心却也不少。他百般讨好于我,无非也只是为了前程着想。可是这宫中之人,谁又不是如此?不由得忽生感慨,叹道:“你起来吧。就依你所言,出宫。不过你要记住,你只需要尽好本份,其他的事,能少则少。否则……”
他连忙应道:“奴才明白,殿下英明睿智,岂是我这等奴才所能蛊惑的?奴才自当尽心尽力,好好侍候殿下,别的事,奴才一概不会计较。”
我笑了笑道:“行了,替我更衣吧。”
本来就是微服出宫,我也不愿过于张扬,只带了倪孝和两个侍卫,皆做平常商人和随从打扮,出了宫来。皇宫位于天京城偏北,我们一路南行,进了市集。我天垠朝建立近百年来,历代帝王励精图治,只求国泰民安。父皇和太祖皇帝为了这大好江山,也操碎了心。外人只道帝王是天之骄子,却哪里有人知道这其中的苦累?创业难,守业更难。如今西南边境战事仍然是个大患,若再起战事,恐怕会国无宁日……
我心事犹重,边走边看,却是兴致缺缺。偶尔见到一些杂耍艺人,也只是淡淡瞧瞧。倪孝见我兴致不高,不由得问道:“殿下可要去天香楼里坐坐?那里的戏班子比之宫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香楼?我心中微动,叹道:“好,去看看。”
刚走至楼下,忽然见二楼上摔下一个人来,众人皆是惊呼出声。侍卫立刻挡在我身前,我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仔细打量那跌下来的人,竟然是个年轻公子,一身宝蓝绣金的锦袍,甚为华贵,脸上却满是轻浮愤怒之意。他跌下来,似乎摔得不轻,哎哟地大叫道:“死丫头!本少爷跟你没完!有种你给我下来!”
我抬头望去,二楼上走出一个绿衣丫头,嘻嘻笑道:“汪公子,你就好走吧,没事儿别在这儿狗嚎了,我是来听戏的,不是来听你嚎的!快走!不然我让子默打你!”
我吃了一惊,却又忍不住笑了笑,这丫头不正是阮心璃?!
门前立刻奔出几个家丁,将那汪公子扶了起来,他仍旧骂骂咧咧,不依不饶道:“你等着!等本少爷找人来收拾你!有种你别跑!”边说边哎哟哎哟地走了,众人笑成一片。倪孝道:“这是谁家姑娘,竟然如此厉害!”
我略一沉思,道:“上去看看。”
倪孝犹豫了一下,见我已经举步上楼,只得跟了上来。阮心璃仍旧站在二楼的栏杆边,还在捂着肚子笑,她身旁站了两个人,皆是男装打扮,穿白衣的我在宝光寺里已经见过,应该是文公子,另一人腰有佩剑,定是武公子了。
我暗自好笑,走上前去唤道:“璃儿!”
她回过头来,一见是我,大喜道:“锐哥哥!你终于来找我玩啦!”
我笑着在一旁坐了,她连忙坐到我身旁,得意地对着文公子笑道:“怎么样?我说他会来找我玩的吧?你还不信!文昕,这次你输了!我的冰糖果子呢?”
文昕无奈地笑道:“好,我认输。明儿给你。”
阮心璃叫道:“不行,我现在就要,你立刻去买!”
文昕叹了一口气,转眼看了那武公子一眼,只得下了楼去。我望着她满面喜色,似乎开心得很,忍不住笑道:“什么事你这么开心?”
她立刻笑道:“哎,你刚才是错过了一场好戏,那个该死的什么汪公子,哦,不对,是狗公子……”
我失笑道:“狗公子?”
她得意道:“狗不都是汪汪叫的嘛!本小姐在这儿听戏,他就知道乱叫,烦死了,所以就把他赶走了。”
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似乎有不少人朝这楼上跑来。刚一回头,见到方才离去的汪公子,带着一大批的家丁跑上来,恨恨道:“去!把那个死丫头给我抓住!”
阮心璃立刻站了起来,那武公子挡在她身前,一脸戒备。阮心璃大声道:“喂,狗公子你还不服气啊?!”
我笑道:“狗公子,倒是人如其名。不知你为何对一个女子如此不依不饶?”
他厉声道:“关你什么事?告诉你,那女的本少爷今天要定了,你识相的就闪远一点儿,不然连你一块打!”
我笑着站起来,淡淡道:“哦?那要看你有什么本事了!”
汪公子大怒,叫道:“去!把他们给本少爷打个稀巴烂!只把那死丫头抢过来就行。”
那些人应了一声,立刻扑了上来,倪孝想来拉我,我慢慢退到楼外,低声道:“你们把他们赶跑就行,别暴露身份。”他迟疑了一下,仍旧挡在我身前,我转眼见武公子随手挥开两个人,那阮心璃还在一旁兴奋地叫着:“好!子默打得好,打他个落花流水。”
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还真是不知轻重。眼见一个家丁瞅着空隙朝她抓去,再不迟疑,上前一掌将那家丁挥开,拉着她飞身下楼,疾奔而去。
我只顾拉着她一路快跑,转眼竟已经转过七八条街。她这才喘气道:“等一下,等一下,他们没追来。别跑了,我跑不动了。”
我突然觉得好笑,我在跑什么?只是想和她在一块儿?我仔细地打量她,她气喘吁吁,脸蛋通红,忍不住抬起她的脸,轻声道:“你累了?那……我们去那边坐坐?”
她笑道:“好啊。锐哥哥,原来你会武功啊,你好厉害!肯定比子默还厉害!”
我挑了挑眉,道:“哦?子默是你的武公子吗?”
她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笑道:“我当然知道,刚才那个不是她吗?”
她立即笑了,道:“是啊,你见过她了。对了,你今天怎么会来这儿?”
我悄悄将她拉进怀里,说道:“我只是……闲来逛逛。”
她拿着我腰间的块玉珮把握,说道:“哦,你父亲的病好些了吗?”
我将她的手握进手中,专注地看着她,她略略一怔,一双美目好奇地望着我,见我不答话,又笑道:“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瞧?我脸花了吗?”
我叹了一口气,道:“璃儿,你多大了?”
她笑道:“我十二,你呢?”
我淡淡道:“十二,再过三年,你十五,就有资格去百花盛宴了。”
她天真地看着我,说道:“百花盛宴,你是说帝王选妃的百花盛宴?我为什么要去那儿?”
我怔住,问道:“你难道不想去?”
她笑道:“我也不知道。那儿有什么好玩的吗?”
我轻叹一声,她竟然如此天真,当真是什么都不懂,忽然心中一动,道:“如果我让你去,你会去吗?”她低了头,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答话,我竟然一时之间没有了把握,连声问道:“你会去吗?”
她想了半天,抑起脸来笑道:“如果你要去,那我也去。不过,你要陪我玩,不能不理我!”
我失笑一声,忍不住将她拥进怀里,抚着她的轻声道:“好,我陪你。我等你,等你来。璃儿,以后我可能没有什么时间来找你,如果有事,我会让倪孝来通知你。不过你要记住,三年后的百花盛宴,我等着你。”
她双眼明亮地望着我,笑道:“好,一言为定。可是锐哥哥,你为什么要我去那儿?你……是什么人?”
我看了她半晌,轻声道:“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不过我想问你一句话,不管我是谁,你都要把我放在心里。明白吗?”
她的眼光忽然有了一丝迷惑,皱了皱眉道:“那你呢?也一样吗?”
我笑道:“对,我也一样。”
她调皮地伸出手指,叫道:“那好,我们要拉钩,以后不管你是谁,我是谁,我们都在把对方放在自己心上!”
我只得伸出手来,钩住她纤细的手指,笑道:“一言为定。”
我看着她,为她的纯真美丽而心动,没料到自己竟然对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动了情。
自从在市集一别之后,没过两日,父皇病情突然恶化,驾崩归西。我顺应天命,登基为帝。三年来诸事繁忙,我无睱分身,也没有再见过她,只是偶尔让倪孝捎一些信给她。
国丧之后,她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她却只说,什么都不想,等待三年之约。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三年之约,等来的却是她的背弃!
我等了三年的百花盛宴,见到的她,却完全象是变了个人。直到她真正嫁进了辅政王府,我才突然想起回真大师所说的话,那头一句“明璃善心”,想来说的就是她。既然她不可能属于我,却为何要与我这样相识,还定下誓约?难道世间之事,果真是注定无法两全?双王之威,得定天下,我要得明南王东方汐的忠心,要定天下,就会永远失去璃儿?
我纵然坐拥天下,权谋盖世,却永远无法拥有,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我只得立她姐姐阮心瑜为后,这是母后与朝臣们都乐见的。可是在我心里,我的皇后,永远只有她一人。后宫佳丽如云,我却因为她,耿耿于怀。也许母后说得对,作为一个帝王,永远不能感情用事,更何况她已为明南王妃,我又何必执着于此?
我还有太多的事,太多的责任,容不得我再为她纠缠。瑜儿秀外慧中,通达人情,的确是皇后的最佳人选,我慢慢地将自己对她之心,收了起来。明南王是个人才,要平定西南边境之乱,缺了他不行。对于西南战事,他的确花了不少心思,唯独阮修之的野心,日渐明显。他身后还有一个凌宵宫,虽然只是江湖帮派,在民间却颇有势力,我骤然有了顾虑。
朝中党争日激,东方汐却八风不动,就算纳了一堆侧妃,还是一如既往。他的确非同常人,让我略略宽心。
边关战事吃紧,东方汐绘出军机图送往边关,不仅便传来边关大捷的消息。我心中大喜,重赏明南王与天威将军府。正在举国欢腾之机,却突然传来了璃儿的死讯。
她死了?真的死了?!我看着东方汐将她葬进王妃墓中,突然心冷如冰。这个世上,阮心璃永远不在了。原来我们谁都没有这个幸运,真的能与她厮守终生。
只是瑜儿,也离开了我,对于后宫之事,我终于失去兴趣。绫妃已废,英妃已疯,静妃终不得我心,唯有云妃,尚算贤慧,索性将后宫交给她打理。母后劝我立后,我却再也没有兴致。
来年七月,凤九天终于起兵,回真大师的预言成真。明南王与宁西王两面夹攻,战事频频告捷,朝中赞美之声一片,我心中终于宽慰。想来我总算不负先辈所望,让我天垠朝得享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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