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抱着怀里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她紧紧地盯着那张稚嫩的脸蛋,好像要在眼睛里把那个孩子刻进去似的。
“我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她盯了很久很久,最后用带有恳求的声色艰难地说道。
“他注定是我们的班禅。”站在妇人对面的僧侣用平静的口吻回答她。
语气虽然平静,可话语却像刺出去的刀子,笔直且无情。
数位僧侣踏前一步,逼近那位妇人面前。
这个年已四十的女人颤抖了一下,她后撤了半步。
她本来想跑。
但是被刚刚说话的僧侣的目光定在原地。
她害怕了。
她毕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在恐惧面前,她妥协了,双手颤抖着将襁褓里的孩子递上前。
这时,有人接过了这个孩子。
屋里的众位僧侣疑惑地看向接过孩子的那个青年。
他看起来年龄不过三十,身材中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是那种长相平庸无奇的人,埋没在万千人海就会找不到的那类人。
可是当他接过这个孩子的时候。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
僧侣怒视着他:“你要做什么!”
他却无视那些僧侣,用藏语问女人:“你希望你的儿子当和尚吗?”
女人错愕地抬起头。
他又重复:“你希望你的儿子当和尚吗?”
女人低下头,她开始颤抖起来,就像在寒冬腊雪里瑟瑟发抖的雌鸟。
她猛地抬起头:“不!不!我不想!我要跟我的孩子在一起!”
女人突然起身,她像是发了疯似的,从那个青年人怀里抢过孩子,夺路而逃。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的这样快。
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反抗那些僧侣。
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
直到精疲力尽,倒在一棵老树下。
她挣扎着要起身,还想继续逃,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她太累了。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搂紧怀里熟睡的孩子,就像一只雌狮用尽最后的力气保护着她的孩子。
这时,远处走来一个人。
是那个青年人。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众被绑住手脚的僧侣,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
竟然有人能抵抗那些僧侣!
女人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青年。
青年向她走来,把手里牵着那群僧侣的绳子绑在树上。
然后向女人伸出手去:“跟我走吧,大姐。我知道有个地方能让你们安稳地过一生。”
女人茫然地看着他:“真的有那种地方吗?”
青年点了点头:“有。相信我。”
女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喃喃地说:“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青年笑道:“可以,我叫张仲德。”
女人站起来,她把孩子交给青年:“帮他取个汉族人的名字吧。”
青年一愣:“我来?”
“嗯。我要在这里等我的丈夫,我不能走。所以求您,带他去您说的地方生活吧,让他忘记他的过去。”
“......好吧。”青年看着孩子的脸。
“那就,叫他尚青云吧。”
.......
我紧随着格尔萨和鲁彦进入巨型佛像内部。
这里就像一座摩天大楼,每一层都是一间墓室。
这种墓葬形式,我只在血渭一号大墓,也就是很多人口中的“九层妖塔”的考古挖掘档案里见过。
就像现代的办公楼或是百货商场。
由低到高,每一层按照不同分类置放墓室。
第一层是陪葬坑,第二层是格萨尔王的眷属的墓室,第三层是祭祀用的冥殿。
我尚不清楚这座巨型佛像里,墓室倒仗的规律和原理,每一层都不一样,每一层规格都有变化,每一层都不符合传统玄学里的术数基础。
这里是藏族文化的聚集地,无法用汉族发源的文化来概述和解释。
九层妖塔也是如此。
你无法用自己的思维去解释很多从根本上不符合你三观的事情,这就是现代人对于某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出现不同看法的分歧所在。
我也是。
如果放在以前,谁要是跟我说什么活尸、龙、蛊虫,我一定把生物进化论甩他脸上。
直到进入海眼龙宫一行路,我的三观被刷新到无以复加的底部。
现在我看到什么都觉得见怪不怪了。
只是,令我好奇的是,不知格萨尔王出于什么目的,他网罗了大批雕像,好像只是为了装饰。
在巨型佛像内部的每一层都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佛像,这些佛像摆放基本上毫无规律可言。
但是,除了佛像,我倒是发现其他一些东西。
比如说,我在第二层发现了寥寥数个已经化为骷髅的兵俑,这些应该是格萨尔王生前麾下的将士,死后留在这里陪葬。
但是这些兵俑越往上数量越多,相对的,陪葬品里的青铜器和兵器也是越往上越多。
似乎他们在守卫着最顶层的某些东西。
我已经走了六层了,依旧没看见格尔萨他们的身影。
我意识到我已经晚了,如果他们先一步抵达顶层,得到了某件东西,尚青云可能就没救了。
现在我已经顾不得自己能不能干的过那两个家伙了,马不停蹄地往上爬。
终于,我爬到了第13层。
这已经是最后一层了,往上我已经可以看见巨大的拱形门了,这种墓室我在十三陵见过。
是帝王规格的墓。
毫无疑问,这个就是格萨尔王之墓。
我甚至已经能听见鲁彦和格尔萨,或者说是格萨尔王“觉如”两个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我不敢耽搁,迅速跟上。
还未走到门口,已经听见里面格尔萨朗声说:“看来我小看你了,陈思瑜。”
我有过一瞬间的害怕,毕竟已经见识过格尔萨那恐怖的力量。
但是当他喊出我名字的那一瞬间,我反而不害怕了。
我喘匀了气,挺起胸膛走进墓室里。
我看到尚青云就躺在格萨尔王被打开的棺材旁边,鲁彦看着他。
我怒视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把尚青云还给我。”
他冷笑了一声,轻蔑地看着我。
没有说话。
我也不想和他多废话,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已超速贯穿了格尔萨的胸膛,一瞬间血肉炸开。
但他,毫无反应。
我对这一枪并没有抱任何期望。
我知道他已经是个死人,用枪根本打不死他。
但格尔萨中枪之后,连退一步不曾有过,仍然叫我有些惊讶。
他无视了我,转身走向尚青云。
我急了,叩动扳机,连开数枪。
和枪口的火焰一起怒吼的,还有我:“停下!停下!停下!”
我就像一个无能狂怒的孩子。
直到最后一发子弹打光了,我也没能阻止格尔萨。
他来到尚青云面前,将他横抱起来放进棺椁里。
然后,格尔萨拿起摆放在周围的其中一尊佛像,鲁彦也拿起一尊佛像。
在置放棺椁的尽头,有一个祭坛,上面摆着一个瓮,于是说是瓮,倒不如说是小坛子。
他们两个走向摆放小坛子的祭坛,一手托着佛像,一手抚摸佛像的头顶,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
我看到了机会!
我丢掉手枪,拔出别在腰上的工铲,风也似的,向着棺椁飞奔而去。
快了!
近了!
就快了!
青云!
你等我!
200米、150米、100米、50米、10米!
我就快跑到棺材跟前了,我马上就能救出尚青云了。
可就在我已近在咫尺的时候。
一声震耳欲聋的撞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一声钟声,震得我脑袋发蒙。
就好像把人叩在钟里,然后猛地敲击铜钟。
咚——咚——
每一下钟声响起,我都觉得自己从头到脚,身体每一个器官都在颤抖,就像被铜锤敲击的锣,不住的震颤着。
“咳。”我趴在地上,头晕目眩根本站不起来。
新的一声钟声过去,我胃里翻江倒海,哇地吐出了无数秽物和血。
这一口血吐出来,我更觉得难受无比,无论心肺还是肠胃,都揪着那么疼。
但是,我看到离我还有一两米远的棺椁,我就越发不甘心。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
这时,钟声停止了。
这一瞬间的喘息,让我轻松了很多。
我抬眼看去,发现格尔萨和鲁彦的祭祀还没有结束。
这是个机会!
我忍着痛苦,紧走几步,来到棺椁前边。
我快要成功了!
就快成功救出尚青云了!
我欣喜起来,向着棺盖伸出手去。
但是我的手指还没触及到棺盖的时候,它居然自己打开了!
是被人推开的。
从里面,那个十岁的男孩坐了起来。
他转头看着我,眼睛就像一汪死水。
双目无神。
我下意识地喊出他的名字:“青云你——”
我话还未说完,周围又开始有了响动。
这一次,不是撞钟声。
而是念经的声音。
是的念经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无处不在,从各个角落里传来,铺天盖地的念经声。
虽然这声音不像钟声那么刺耳,可是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并不是震耳朵,而是让人发自内心觉得不自在,好像浑身都被蚂蚁爬过,刺痒难耐。
同时这声音又很沉重,让人听了忍不住像就地坐下闭目养神。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状态。
又觉得闲不下来很难受,又觉得很疲惫不想动。
我退后一步,下了放置棺椁的台子。
过程中,我不小心踢倒了一尊佛像。
然后,那念经声突然顿了,夹杂了一声“当”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