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一卦从飞机上惊醒过来的时候,机舱内早已灯光昏暗,不时间传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证实着时间已经进入午夜,或者说,已经进入到他们生物钟的休息时间。忽然间,一阵心悸袭来,让他觉得仿佛有什么大事发生,可身在几千公尺的高空,他只能祈祷自己这种感觉毫无来由。
他轻轻的放下遮阳板,灿烂的星河从不大的窗口内透出来,卜一卦摇摇头,将那种混乱的情绪赶出脑海,看着毫无遮挡便挂在天空上的满天星斗,思绪万千。从漠北出来,他仿佛莫名其妙的就跌入了一个大漩涡中。虽然将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捞了过来抗在肩上,可也不得不承认,他抗的并不如意。
不说在他生命中如流星般滑过的花夏,也不提仿佛就是他生命一部分的洛神。张偲锋、曲文、陈韦恩,甚至包括从一开始见面就目的性极强的花无为和燕秋玲。这些人不约而同的将自己的人生紧紧的系在了他的绳子上,严重些说,从今天开始,他的生命不再是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太多人已经将人生唯一一次重注,死死的压在了他身上。
“呼……”卜一卦再次摇了摇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微微晃动了一下已经坐麻了的双腿,他站起身来,用力的伸了个懒腰轻声自语道:“电影里的主角都是无往不利的,到我这儿怎么就这么麻烦?”
“我灵愁苦,要发出言语。我心苦恼,要吐露哀情。”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卜一卦连忙回身,一个架着金丝眼镜的老年男子面带微笑的看着他道:“年轻人,遇到麻烦了?”
卜一卦微微一笑摇摇头,面带歉意的说道:“对不起老先生,打扰您休息了。”
老人脸上的笑容不变,指了指面前的小桌板,上面一本厚厚的圣经正打开着放在上面。老人继续说道:“没有打扰,像我这个年纪本来就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睡眠上,小伙子,你信教么?”
卜一卦摇摇头道:“老先生,不好意思,我是个无神论者。”
“哦?无神论者?”老人脸上的笑容更盛道:“那么你是个党员?或者说,你是个唯物主义者?”
卜一卦皱眉想了想道:“可能都不是,但对于宗教这些东西,我仿佛有天生的抵触感。”
“原来是这样。”老人家将桌上的圣经合上,指了指身边的空座位道:“如果没有继续睡的想法,我们聊聊?”
卜一卦正好有满肚子的烦闷不知道如何排解,眼前的老人眼光睿智,虽然在宗教信仰方面有着不同的见解,可这并不妨碍他同老人聊一聊的想法。他轻轻走到老人身边坐定,开口问道:“您也是去欧洲?”
老者调笑道:“小伙子,你不是很擅长和陌生人聊天啊,难道飞机还有中途停下来让我们随便下的?”
卜一卦脸上有些尴尬,他坐飞机的次数极少,再加上刚刚睡醒,思路有些僵化,这才有了这么无聊的一句话,他讪讪一笑,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
“我啊,原来也是个无神论者。”倒是老人先开口说道,老人将手轻轻搭在圣经已经有些破旧的外皮上继续说道:“当年啊,我也是个文化人,十里八乡也都算得上小有名气。孩子出生啊,老人过寿啊,都会给我留个位子。可咱自己知道,外面的世界大得很,我们其实比别人,也就是趴在井口的蛤蟆,用力瞪眼,也看不多远。后来,打天下的太祖来了,一番红言红语,把我们这些其实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家伙心底那蓬火彻底的撩拨了起来,再后来,他又给了我们几本书,我们这才知道,原来还有一种思考方式,叫哲学。”
老人轻轻咳了声继续说道:“我是最先沉迷在这种思考方式中的,可越思考,就越发现世界的广阔博大,你要知道,当时我们就像你这么大,那个小村子就是我们眼中的世界,可现在我们才发现,原来我们那个村子,除了我们自己,没有谁能叫上名字来。”
卜一卦点点头,这种感觉和他从漠北出来的时候差不多。世界很大,让曾经以为漠北就是天下的他颇有应接不暇之感,可后来他才发现,那个他折腾了十几年的小地方,其实是太多人都没有时间去了解的。
“然后我就成了哲学家,华夏的第一批哲学家。”老人骄傲的说道:“当时还没有人知道什么黑格尔、尼采啊之类的大师,我在他们心中,就是大师。”
卜一卦听到这里面露惊讶,新中国第一批哲学家活着的屈指可数,他几乎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位慈祥的老人是谁,可对方手下压着的圣经让他有些觉得画面太过玄幻。
看到卜一卦脸上的神色,老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看起来你猜到我是谁了,不错啊,现在还有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愿意记得我们这些老家伙。”
卜一卦脸色一红,眼前这个老人叫李斯,这个名字他只是从图书馆的某些著作的表面看过。至于了解,也只是因为老人的名字同秦朝的大宰相一样,出于好奇,他才查了查老人的简历。
“可后来,我发现一些事情变化了。”老人说道这里语气变得沉重起来,仿佛青春的日子里都是冲劲和快乐,而日后的生活却变得不那么如意。
“我们开始丧失信仰……”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面色严肃,他手指轻轻在圣经表面敲击道:“到了最近我才开始思考,其实当年的那段日子,我心中的灯塔不是我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哲学体系,而是对这个国家发自内心的那种情感。”
卜一卦慢慢的坐直了身子,如同上学听老师讲课般盯着老人的眼睛,等待着老人接下来的话语。
“其实不管是基督教也好,佛教也罢,这些宗教只是人类精神的寄托而已。”老人指了指圣经说道:“从做人的道理上来看,这些流传了千百年的经典确实有足够多的可取之处。”
“可这同您说的丧失信仰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您认为,哲学是丧失信仰的根源?”卜一卦眉头轻蹙问道,他有种感觉,老人接下来的话语恐怕会更加惊人。
“我放弃哲学,同丧失信仰没有关系。”老人否认道:“可我改学神学,却是想找出一条路,一条能让我们重新看一看这个世界,看一看我们亲手建立的城堡,究竟哪一条泥缝里,藏着足以毁灭我们的蛆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