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看着眼前铺开这局残谱愣愣出神。那些当年的记忆潮水般冲进他的脑海里,老物件往往都是这样,本身大概不值一文,可在走过那段年华的人眼里,这些东西远比金山银海来的贵重。
铺开的棋盘格里某些交叉点上用红色标注着浅浅的汉字,仔细观察可以分辨出上面写着一些棋子的名字,例如红象、黑士之类。可让人看不明白的是,红帅的楚河汉界对面竟然标注着红象,而黑象也蹲在黑将的河对岸将整个棋盘衬的奇葩至极。
唐老指着过了河的黑象说道:“要不然说就要多学习。你看,这个黑象是我的,之前的一步是我飞象过河一脚踩死了这边的守河卒,还自认为这是难得一遇的妙招,哈哈!”老人仿佛记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脸上的老褶子飞速绽开,张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这个呢?”曲文指着棋盘上某个角落里奇怪的写着黑炮红马四个字的交叉点。每个点都只有一个字,这才叫残局,哪怕不符合规则也仍然方便后人复盘,可这一个点上两个棋子该怎么办?摞在一起?
唐老笑得愈发开心:“我当时用的黑子,飞象过河之后就轮到对面了。可他刚跳马吃了我的炮,我就告诉他那我下一步可就用象踩你的车了,他哪能同意,忙不迭的就把马挪了回。正在犹豫的时候,外面阵地上的炮就响了,我是冲锋队他是通信兵,这棋自然就下不完了,最后这张棋盘估计是他在山洞里抽空画的,我就知道这个家伙心细,连这点小事都忘不了。”
曲文呵呵一笑,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盒象棋递给唐老说道:“唐老,来一盘?”
出乎意料的,唐老摇摇头说道:“不玩。”毫不客气的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之后老人继续说道:“能让那个老家伙拜托来的人,肯定是他认为输不了的。我俩两个臭棋篓子,能赢了他自然也能赢了我,这种自取其辱的事还是算了吧。不过这张棋盘格你可以留下,顺便告诉我,你究竟想要点什么?”
曲文先将手中的老旧棋盘递给唐老,又接过老人的杯子稳稳的加水,将杯子递还给老人的时候,曲文轻轻的说:“唐老,我要的东西太多太大,要不然,还是您告诉我能给我点什么?”
唐老眯着眼睛盯着站在一旁体型瘦削的曲文,仿佛又见到了十几年前某个也是如此安静的清晨,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也说过同样的言语。
“那个老头子都和你说过什么?”唐老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
曲文微微一笑说道:“没说什么啊。就是说您喜欢黄鸟但不喜欢太笨的家伙,喜欢喝茶却口味偏轻,喜欢这张老藤椅,可是总舍不得躺太久。总而言之,您喜欢聪明淡定的家伙,还有些恋旧。”
“您看,我正好符合您的口味。”曲文自嘲的又跟上一句。
老人被最后一句话弄的哑然失笑,走到树边轻轻敲了敲笼子说道:“你们两个听到没有,你们不算太笨的家伙。”说完指了指已经被放在藤椅上的残破书卷说道:“你看到了吧,彭郁是我的学生。”
“嗯。”曲文应声道:“没来之前赵老就告诉过我了。说您是彭郁的老师,对了,彭郁的儿子和我是好朋友,算起来,我该叫他一声彭叔叔。”话虽这样说,可在说到彭郁两个字的时候,曲文语气里没有丝毫尊敬。
唐老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却没有点破,只是继续说道:“那老赵就没告诉你,我手里的资源当时给过彭郁,可是最后的结果是彭郁失踪了?”老人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你看过武侠小说吧,传内力的最低要求是对方能抗住,万一出了问题,最低也是走火入魔。”
曲文点点头说道:“唐老,您说的这些我都懂。如果不懂,赵老也不会指引着我来找您。我有点不成熟的想法想同您聊聊,您听听看?”
唐老微微颔首,指着一旁的矮凳示意曲文坐下说,而他自己则重重的躺倒在那把老旧的藤椅上,没有一丝怜惜的压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曲文看着老人的举动瞳孔微缩,但仍然语气波澜不惊的说道:“唐老,我知道您对现在太多的人和事不满意,在这个院子里养鸟品茶也是听了当年一位铁口神断的劝告。这是您的选择,我不会劝告也自然不会评论什么对错。可有一件事我想问您,当年将您手里捏着的这些东西交给您的老人,就是为了让您把这些陪着花鸟虫鱼带到棺材里?”
唐老面上的慈祥和微笑化作一脸冷意,轻轻嗤笑一声之后老人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我把这些东西找个衣钵传人交出去?你没经过那段日子,当年彭郁比你人脉广门路多,也比你成熟的多,可结果怎么样?我手里这些东西在你们看来是关系到家国大业的生死簿,可在我看来,这却是甩不掉的催命符,谁敢接手我本应该乐不得的借势交出去,可我这个半截黄土埋脖子的老头又能活几天?这点罪,还是我替你们扛着吧。”
曲文轻笑,来之前他就听他嘴里的赵老说过这个老人的固执和坚持。一半是因为不放心,另外一半,是对彭郁这批孩子的愧疚。赵老说,老唐前半辈子没欠过谁,都是别人欠着他的,可这后半辈子仿佛命中注定要委屈着憋闷着。当年那个铁口神断对唐老的那句话是守小天地心自宽,可老唐哪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自认为找到彭郁做衣钵传人可以避开那如同谶言的铁口,可哪知道彭郁仿佛承了他的命运,没有太多动作就悄无声息的消失,这让老人近些年来一直仿佛背负着大大的灵棺,压得透不过气来。
“唐老,我来之前找到赵老。他让我去找之前给您断过命格的老爷子,我去了。”说到这曲文故意顿了一顿。
果然,这句话让唐老有些紧张,他急道:“这阵你还卖什么关子?有话快说!”
“赵老说您脾气火爆,这么多年喂鸟喝茶都改不了,果不其然啊。”曲文先感叹了一句,看到唐老马上要爆发的态度连忙说道:“那位大师没在家。门口两个下棋的老人自称是他徒弟,告诉我大师留给我一张字条,我也给您带来了。”
接过字条,唐老先是确认了字体后才认真的看了上面的内容。看完后老人如释重负,揉烂了手中的字条轻轻一笑道:“他还真看得起我啊。”说完话头也不回的向屋内走去。
曲文仿佛早有准备的也站起身来跟在老人身后,走的时候仍然没有忘记抄起一旁的茶壶和茶杯,而那本残破的旧书被吹散在一旁,再也无人理会。
那张被揉碎了的字条静静躺在院子的一角里,被不大的风吹起在地上轻轻滚动。滚到了藤椅脚下,被老旧的木条挡住再无动静。而那本残破的书籍被风吹开,隐隐约约漏出彭郁两个字来,不规则展开的书页仿佛一张咧开的大嘴嘲笑着地上揉成一团的字条。字条自然有字条的尊严,只有它自己才知道,那个刚刚面色沉静的少年为了写出这几个字撕毁了多少它的同伴。可字条不懂的是,这几个字就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破长安花开金甲,斩白蛇赤帝快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