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和张偲锋从彭家宅子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塞北小城所在的纬度让这个城市总会在一个较早的时间段进入灯红酒绿的节奏。几名刚刚下班的行人神色匆匆的从张偲锋和曲文身边骑行而过。曲文抱着刚从卜一卦家里顺出来的匾额,汗水从额头到下巴挂了满满的一脸。而张偲锋此时袖手旁观着,是真正的袖着手,两只手互相插在对面的袖口里,一脸笑容的瞧着曲文。
“你能不能过来搭把手,把我累死了你有什么好处么,张大侠?”曲文本来就不是靠身体吃饭的壮男,此时这古朴的匾额在他手里慢慢变得越来越沉重。“文曲星,你还是自己加油吧,我这从袖子里逃出来,好好的一幕盗窃片就变成枪战片了,我可不想惹麻烦。”张偲锋说着捏了捏袖子里的柯尔特,枪身传传出来的冷意让他心中莫名的兴奋,仿佛这一刻他就是为了手里的枪而生,而这把柯尔特也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卜一卦将二人从宅子里撵出来的时候送上了这两份礼物。说是感动于抉择中的不离不弃亦可,说成施以恩惠以利后事也可。这些东西在彭宅放着,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作用,反而是送出来,让这两样死东西变的有了活的意思,卜一卦送的开心,两人拿的自然放心。
“歇会歇会…”曲文将手里的匾斜倚在地上,一手擦去额头的汗珠。这初秋的晚上已经有了些许凉意,但这一路扛着这么重的东西,曲文从生出来还真是头一次。卜一卦送出来的时候说,这匾额大概有个十几二十斤,但是到了曲文手里仿佛翻了倍还不止,宛若活过来一样,想脱离他的掌控去到大地母亲的怀抱。张偲锋此时也站定下来,一声不吭的感受着柯尔特传来的信息。
“裁缝,你说卜一卦什么意思,说了半天,死活不让我们跟着他一起走,非要一个人先去给我们打前站。说的不好听一点哈,咱俩现在捆在他的船上,理论上现在他是咱俩的大少爷,这大少爷白龙鱼服的事情听得多见的少啊。”曲文同张偲锋聊着,虽然在这件事上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推论,但是他也颇想在张偲锋这更贴近于天人合一的木神仙身上听出点端倪,继而确认自己的判断。
“他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要是需要我们,你就是死活说不去他也要拉着你。就好像搬钢琴那次,我死活说不去,他宁愿让我看车子,也非要拉着我一起。”张偲锋口无遮拦,说起骆清韵的事情没有丝毫避讳。
这一句话一出,曲文眼前一亮,还是最简单的人有最简单的判断方法。是啊,如果有需要的话,即使不带着他这个拖油瓶子,他也会喊着裁缝去卖命。既然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必然是前路无忧,自己是有些杞人忧天了。想到这,曲文拍了拍额头,暗笑一声又继续说:“对了,你出去上学,妹妹怎么办?一个还好说,你这俩妹妹智商和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曲文说的也正是张偲锋最担心的事情。这两个妹妹同他一样,在张虚谷的要求下,走的是天人合一的路子,再说白一点,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有一点不同,他是张老爷子的亲生孙子,而这两个妹妹是有一年张老爷子入山设伏摆迷魂阵捡回来的,当时俩小丫头包的严严实实,哭的嘴唇发紫,如果不是身边正好有些叶子上的露水滴到嘴里,这两个小生命可能都活不到老爷子发现他们。老爷子发现这两个孩子之后二话没说就抱回了家,从此,从伺候一个孙子变成了伺候三个娃娃,近些年如果不是一直有彭家帮衬着,张老头会乱套成什么样,真的不好说。而张偲锋将彭家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也是他死心塌地的甘愿陪着卜一卦上山下海的缘由之一。
“能咋办,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谁欺负我就揍他,打完了他们就不欺负我了。”张偲锋笃信拳头即真理的理念,这和某国家强权即真理的做事原则如出一辙。
“裁缝,脑子是用来想事情的,不是用来锻炼的,现在你这脑子里都是肌肉吧?应该叫脑二头肌还是什么别的?你家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是女孩儿,你让他们和你一样?小时候打同学大了打老师?再大呢?打老公踹婆婆么?”曲文最见不得的就是张偲锋这死木头脑袋的样子。
“那咋办,我爷爷说了,人就是天地,天地就是人。谁犯我就是毁我天地,不打回来,我的天地永远有一层雾,无法心境通明。”张虚谷的育儿经根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好端端的几个孩子,让他养成老庄的心境,不知是喜是悲。
曲文撇过头去不再和这木头脑袋的家伙探讨学术问题,他想起自己在家里时常会长吁短叹的父亲,父亲让他同卜一卦和张偲锋接触,最单纯的目的就是借势,如果父亲知道他现在这么死心塌地的投靠了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那该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按下曲文同张偲锋回家路上的烦心事不表,卜一卦这边也有一些烦心事。这最大的一出就是…怎么同自己颇多的红颜知己告别。这些女孩子对卜一卦的行为都有耳闻,但总是飞蛾扑火般扑到他身旁,然后翩翩起舞继而化为灰烬。卜一卦对这些女孩子其实一直心怀愧疚,但是在他知道母亲的遗愿前,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交给时间去慢慢磨耗掉就好了。但如今,既然要离开这个城市,便不能不做交代,虽然在他同洛神交往之后便再也不做沾花惹草的事情,可那些女孩子无一不是望穿秋水的等着他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卜一卦最后做出的惊人决定,日后在这个小城市被提起来仍然是类似城市名片的行为。他决定,第二天的中午在市政府前的广场上…削发为僧…
说到削发为僧,这个城市连个庙都没有,但这难不倒卜一卦,第二天,他重金聘请了这个城市最棒的几位理发师,根据他的头型,设计了一个…秃头。然后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扯出了一个条幅,“热烈欢迎本市第一位禅宗大师卜一卦诞生”…日后被人谈起变大笑不止的行为,现在,正在上映。
卜一卦面前一炉香,烟雾袅袅升起。卜大师面色凝重,身后的几个理发师同样面色凝重,任谁在接到了要设计一个秃头的发型的时候,大概都会觉得棘手,发型不美可以修,这个头型异常,从哪里下刀那是整容大夫的事,这颇让理发师为难。万一剃刀下去,这头发内藏着一颗方形的脑袋,剃成秃子…整个场景想起来就让人忍俊不禁。
而卜大师身边坐着的几个姑娘泫然欲泣,夜里接到卜一卦的电话,说要到这里约会,哪知道见面就是这么一出,几个姑娘心思稍微玲珑一些的早就看了个明白,心思即使没那么聪颖的,也大概明白了个七八分,此时几个姑娘正在想尽办法的劝阻卜一卦“剃秃子可以,点戒疤就算了吧…”一个姑娘最后替姐妹们作出了让步,“不好看,还疼。”几个姑娘七嘴八舌的说。
卜一卦早就为了自己的创意拍案叫绝,断然不会为了几个姑娘的几句话放弃,理发师工作完毕后推来一张镜子,这城市第一个当众脱发的男子便这样诞生了。卜一卦正打算让理发师们研究下怎么利用炉子里的香在头上烫几个戒疤的时候,市政府里冲出来一个女子,一脚踹翻了香炉,照着卜一卦的头上就是一巴掌,嘴里还念叨着“小兔崽子,快滚快滚,别在这给老校长丢人,快滚快滚。”
这女子是老赵校长的儿媳妇,平时就作风泼辣,但对老校长是由衷的尊敬,由于卜一卦经常打着彭老爷子的旗号去赵老家蹭茶蹭饭,时间久了,便以半个长辈的身份自居,配上其泼辣的性格,让卜一卦也不敢擅撄其锋。此时这女子的出现彻底打乱了卜一卦的布局,也让围在外面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的女孩们的家长有了可乘之机,接连出手将自己家的姑娘带回家,而终于,让这一出闹剧有了个差不多的收场。
此事之后,卜一卦接到几个电话,无一不是类似于:我很想和你怎么怎么样,可是家里人怎么怎么样。这样的言语,一开始,卜一卦还有些歉疚的表示,后几个慢慢麻木之后,便是轻轻的一声哦。其实这十七八岁的感情就是这样,有为你翻天覆地的海誓山盟,但做出的事情大抵不过是扛不住家里的一顿拖鞋皮带继而无疾而终,少有数几个修成正果的,那细水长流的爱情甜的让人嫉妒。这应了一句话,苦秧子上才出甜瓜。
不管最后的结果怎样,但目的达到了的卜一卦终于开始向着母亲梦想的地方出发。彭家是没有旅行箱的,每次出门,时间短便孑然一身,时间长也只是一直打好的背包。而卜一卦也被熏陶成这个样子,此时,卜一卦正掂了掂手中略显沉重的背包,轻轻的带上彭家宅子的门,抬起头望着这间陪伴了他十几年的屋子,面带微笑。卜一卦拍了怕家门前的扶手,转过身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大声喊出一句:“复旦的妹子们,我来了!”
而此时,房子不远处站定的曲文和张偲锋挥了挥手。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