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吴伟转向大壮说道:
“我们可以去瞧瞧,但我们事先要说清楚,我们保证不了能救活你家夫人,万一救不活,可千万别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
“不会的,不会的,”大壮感激地又磕了一个响头,“我已经死过一个媳妇了,也是这样死的,只要我尽力了,就是死了,列祖列宗也不会怪罪我。”
“那好,我们过去瞧瞧。”吴伟说着,转向松寿和阿方。
“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松寿将头摇成了拨浪鼓,“爹爹说过,男人进了女人的月房,会倒霉的。”
“你难道不是从月房中出来的吗?”阿方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你……”松寿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只能望向吴伟。
吴伟一想也是,即使他们愿意,人家家里的长辈也不一定会允许一个男人进入他们儿媳妇卧室,于是说道:
“这样吧,让阿方进去看看情况,如果需要,我们在外面指点她。”
“只要你们方便,怎么都行。”大壮叩首道。
“可是……”阿方一看吴伟接下了这单生意,心中不免有点恐惧,可大壮在,又不好说。
吴伟知道她的顾虑,就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你没听见大壮说吗,是死是活都不追究,你就放心做吧,这可是个学习的好机会。”
阿方咬着嘴唇想了想,终于坚定地点了点头,有他相信的人支持她,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行。
根据阿方的建议,松寿留下来看门,她和吴伟过去。
其实,大壮家离药堂很近,中间只隔着两家人家。
大壮的父母急得在院子里团团乱转,一看来的不是原先生,脸上明显地带着失望。
院子里还有好多亲戚邻居,他们也以失望的目光打量着吴伟和阿方。
吴伟和阿方跟着大壮进了他们的卧房,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衣服凌乱地躺在床榻上,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尿臊味,还夹杂着焚香和烧纸钱的味道。
一看病人一动不动的样子,吴伟就知道没戏了。就给阿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开始。
“去给我打一盆热水,闲杂人等一律回避。”阿方放下手中的工具包,对大壮说道。
吴伟带头出了门,站在窗下等着,以便及时指导阿方。
没过几分钟,阿方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对吴伟低声说道:
“还有气,只是昏了……”
吴伟知道,现在这个女人横竖都是个死,有没有气没多大关系,就点头道:
“按原计划进行吧。”
“可……我怕。”阿方还是不敢回去。
“记住我给你讲的那个比喻,现在你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个麻袋,只要不破坏西瓜,你就成功了……”
阿方刚走了两步,马上又回过头来。
“我们没有羊肠线……”
“用发丝代替。”
阿方很不自信地重新返回屋里,屋里便是一片死寂。
吴伟双手交叉站在窗下,知道这种死寂预示着什么。
他也有过几次产房外等候的经历,女人生孩子的惨叫声,是他听到过的最吓人的声音,好像不这样叫别人就不知道她们在生孩子似的。
大壮双手抱头坐在另一个门槛上,他爹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旱烟。
那个老妇人则烦人地在门前走来走去,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沉痛,好像正在办丧事。
吴伟在心中默默地计时,看阿方解剖一个人体需要多长时间?
当他心中的计时器数到二百秒的时候,忽然从屋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吴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生了……啊……生了啊!”
那个老夫人像中了魔一样大叫一声,就破门而入了,没过一分种,就抱着一个破布裹着的婴孩来到门口,朝外喊道:
“老头子,是个男孩!”
大壮一听,也疯了似地,跑到院子中间,双膝跪地,高喊道:
“谢谢列祖列宗,我有后了!”
那些亲戚邻居中的妇人们,便纷纷围上去看孩子。
正在这时,阿方的声音又从里屋传了出来:
“还有一个!”
一开始,大家都没有明白,什么还有一个,很快就明白了,原来孕妇生出了双胞胎!
这一消息,立即像炸了锅似的,没过多久,街坊邻居们一拥而入,纷纷向两们老人贺喜。
大壮更是喜出望外,正张罗着杀鸡宰羊,准备庆典。
吴伟当时很不理解,不就生个双胞胎吗?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
可后来他才明白,在这块大陆上,生双胞胎的概率十分低,几乎是每万人中才会出现一例。
所以,一旦生了双胞胎,就认为是好兆头,不但主家幸运,邻里也会跟着沾光。
吴伟对这喜气洋洋的气氛不以为然,悄悄对着窗口问道:
“大人怎么样了?”
等了好久还是没有反应,吴伟正准备再问一遍,这才听到一个疲惫的声音:
“没了……”
当阿方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产房时,吴伟吓了一跳,只见她两手被鲜血染红,脸上、衣服上、脚上到处都是血,好像一个宰杀了无数头牲畜的屠夫。
其实,这还不是吴伟最吃惊的事,让他瞠目结舌的是,虽然大家都知道孕妇死了,但每一个人仍然沉浸在喜庆之中。
特别是当了爷爷奶奶的两个老人,正喜滋滋地接受着街坊邻居和亲朋好友的祝贺。
不过,这不是吴伟关心的事,他发现阿方面色苍白,目光呆滞,整个人不对了。
“阿方,你怎么了?”吴伟迎上去关切地问道。
“是我杀了她!是我杀了她……”阿方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吴伟吓了一跳,怕被别人听到,赶紧拉着阿方回家去。
阿方任凭吴伟拉着,一路上念道着同一句话。
松寿一看阿方的样子,也是吓得不轻。
“快去给她拿杯开水来。”
松寿出去,吴伟将阿正扶着坐到椅子上,安慰道:
“阿方,没事了,你已经成功地救下了两条生命。”
“是我杀了她,是我杀了她……”
阿方一点变化也没有。
松寿将开水端来,一看阿方这模样,二话没说,冲着阿方的脸啪啪就是两记耳光。
吴伟正要发作,阿方忽然清楚了过来,看了一眼吴伟和松寿,忽然捧着脸哭了起来:
“都是我的错,是我杀了她……”
吴伟一听她恢复了神志,便心平气和地劝解道:
“你救了两条生命,已经尽力了,别再自责了,那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阿方说道,“我不小心把第二个孩子的头皮割破了,由于紧张,匆忙缝合刀口后,又发现将一把止血钳留在了孕妇肚子里……”
阿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到了吴伟头上,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这一切即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他知道没有经过实践就贸然上场,意外总是难免的。
但却没有想到,会发生把手术工具留在肚子里这么低级的错误,这是他意料之外的。
不管怎么说,问题都出在他身上,有关妇产科,他连一点儿皮毛常识都没有,就去教人家实施手术,这可真的拿生命在开玩笑。
如果这是个法制健全的国家,这一次他罪责难逃。
不过客观来讲,这也算是件好事。
只要是人类社会,不管什么样的时代,医疗技术和任何科学技术一样,都是从无到有,从幼稚走向成熟的。
这个世界迟早会出现妇产科这样的医疗门类,但在出现之前,总会有人去不断尝试,不断失败,经过反复探索才能够成熟起来。
他吴伟虽然不会这项技术,但他让这项技术提前出现在了这儿,至少他提供的那套工具是没有问题的,这会让他们少走不知多少弯路。
而每一次失败,总会付出代价的,而由于他的出现,不知要减少多少次失败?
他不可否认,在这件事上,他就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角色,实质性的事他一件都做不来。
就是他最擅长的酒精蒸馏法,要不是松寿动手,他也没办法实现。
是的,他知道自己只是个耍嘴皮子的,因为他是一个老师。
老师的职业特点就是耍嘴皮子。
老师能教出会造原子弹和宇宙飞船的学生,但老师不一定会造,而且百分之九十的可能都不会造。
老师能教出世界冠军,可让老师上场,百分之九十九拿不到冠军。
当然,做为一个老师,吴伟也知道自己的错在哪儿。
老师虽然不一定会动手,但理论知识必须要扎实准确。
而他对剖腹产的核心知识连个皮毛都不知道,就去指导人家实践,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看来,他真的太高估自己的价值了。
“你说,那个孩子会感染吗?”
正在吴伟扼腕自责的时候,阿方求助似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让松寿过去看看。”吴伟喃喃道。
可是,松寿已经不在了,他肯定溜出去玩了。
吴为叹口气,药堂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有心情出去玩?
不过,这一次他们错怪人家了。
没过多久,只听外面有了声音,松寿踌躇满志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大壮的老爹。
松寿亲自配了两付药剂,交到老人手里说道:
“刚出生的孩子比较娇贵,千万要小心,我开了两剂药你拿去,一剂外用,消炎止痛,贴在伤口处,一剂健脾养胃,增强孩子的抗病能力,分三次服。”
“小原先生,你家的大恩大德,老汉我无以为报,过后定当重谢。”
“嗯,去吧。”松寿大度地一挥手,连药费都没收。
吴伟算是服了,谁说这家伙只知道贪玩,当初要他出手时,他知道自己办不到,执意不去,现在有了成就,他就冲到了最前面。
在那一家人眼里,他和阿方只是个助手,松寿才是真正的主治医生。
不过,吴伟满意地笑笑,这也正是他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