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帝王,如今却落得阶下之囚,不禁令柳丽娘感觉到几分叹惋。难得的是,苏彦身陷牢笼之中,却好像没多少抵触的心理,就好像早就料定了自己会有这般下场一般。
“什么人?”苏彦见到外面火光处处,遮着眼睛喊了一声,“师傅,师傅,是你吗?”
本来是要救助苏彦的人,但见到苏彦这般光景,没人敢上前。礼数上不好说,虽然苏彦现在名义上是大顺朝的南王,可他也毕竟是曾经的帝王,在顺朝对内对外战争的光辉上记下一笔的人物。现在面对他,很多人都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去接受。而唯一能放开这种拘谨的,在现场也只有刘愈一人。
“还不救人?”刘愈神色平静下来,让侍卫上去把牢门砸开,如此苏彦也终于从牢房里出来。
很低矮的牢笼,出来以后,苏彦连身子都站不住,不过他脸上精神也好多了。见到刘愈,他脸上虽有笑容,但并未显得太激动。
“师傅,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苏彦笑容中有些憨直,道,“自从我被他们抓了,我就知道师傅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苏彦被关押久了,人有些絮叨,说了两句,突然身体不支,直接往地上倒去。
“来人!扶南王出去休息!”
刘愈没想到今天会在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和地点,把失踪有近十个月之久的苏彦给寻到,刘愈当初去岭南,也是以为苏彦被岭南的军事势力绑架或者杀害。刘愈也没料到,绑架苏彦的跟三清教的人有关,而三清教的人,为了政治目的,没有杀苏彦,反而是囚禁着他。
刘愈马上便想到一个人,楚王苏哲,这应该是苏哲的杰作。若这是事实,有一点很麻烦,那就是曾经在岭北袭击朝廷的神秘武装力量,应该是隶属于苏哲的势力,那些神秘武装的强悍,连霍病都奈何不得,刘愈也感受到背后叛军力量的强大。
刘愈从地牢里出来,久久没说话。被冷风一吹,刘愈的心境仍旧没平息下来。
柳丽娘走过来,想安慰几句,但她却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在柳丽娘心中,曾经也以为是刘愈为了帝位的稳固,而把苏彦给“除掉”,当下顺朝朝廷不少人也这么想,可今天当柳丽娘见到刘愈见到苏彦时的态度,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在刘愈心中,苏彦虽然跟他是政敌,但刘愈却没有杀他的心思。这是很难得的。
苏彦的存在,终究是对大顺朝皇室稳定的不利因素,柳丽娘心知这一点,那柳丽娘看来,刘愈不会不知。刘愈跟苏彦也算是起于微末,这种师徒关系,就算再牢固,也不至于会相惜到不忍去杀的地步。柳丽娘历来认为刘愈是做大事的人,对有损他利益的事,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丽娘,没想到他还活着。”刘愈突然好像是回过神来,看着柳丽娘叹了一句,就好像是找到个人在倾诉一般,“以前,我以为他已经死了,还为他立了衣冠冢。”
“啊?”柳丽娘惊呼了一声,刘愈为苏彦立衣冠冢?
以柳丽娘的情报系统,对此事可说是一无所知,相信世上除了刘愈,也没人会知道这件事。刘愈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对苏彦“去世”的哀思,苏彦崛起靠的是刘愈的帮衬,但刘愈的崛起也是靠苏彦跟皇家的关系。这点只有刘愈最清楚。
“人没事,总归是件好事。”柳丽娘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随便敷衍一句。
刘愈点点头,看着远处,忽而有些失落。柳丽娘从这神色中察觉到一种思考,她明白,现在既然苏彦没死,刘愈接下来便有一件棘手的事,那就是如何安置苏彦这个曾经大顺朝的帝王。
刘愈带着侍卫和人马往客栈方向行去,而此时朗县里的衙差也都已经闻讯赶来,得知是临王亲自驾临,这些衙差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之前的爆炸已经惊动了小县城里的居民,朗县里的人现在都知道,县城里出事了。
刘愈让瞿竹去负责跟朗县里的官员和守备营的人接洽,主要是处理朗县县尉唐柄的事。虽然刘愈是临王,但突然这么带兵出现在城里,还把朗县县尉给拿了,总要给朗县人一个交待。而唐柄的罪名,便是跟乱党有勾结,说是乱党,朗县的官员也并不知道这乱党到底具体指谁。
刘愈把大本营暂时设在来时住的客栈里,继续搜寻三清教的余党。
刘愈在地牢里发现了苏彦,之前也看到了柳丽娘的师妹,但却没知道被老太婆迷晕的那个少女。那少女便好像是凭空失踪了一样,令刘愈感觉到很诧异。照理说,老太婆把徒弟迷晕,再让三清教的人扛走,是为了解决这些教徒的生理需求,但纵观地牢里那些人的衣衫,都很整齐,也没见到有妇女,或者是其他别样的东西。
少女迷晕,被他们扛走,到底是为什么刘愈反而不太能确定了。
“将军,南王殿下……已经醒了。”刘愈站在客栈院子里思考这问题,连乎生走过来说道。因为事情已经结束,连乎生也恢复了对刘愈以往的称呼。
“嗯。”刘愈点了点头,走在前面,带着连乎生和柳丽娘一起进房里看过苏彦。
此时苏彦躺在床上,一脸的倦容,刚才的好精神也不见,反而就好像苍老了许多。脸上胡渣也多了,好像是长大了不少,但在刘愈眼中,他还是那个喜欢弄奸耍滑,不学无术的市井混混。
“师傅,您来了?”
见到刘愈进房,苏彦想坐起来,但身体近乎虚脱,连坐起来都感觉几分无力。
“不用起来。躺着说话就行。”刘愈道,“现在就把自己当成病人即可。”
苏彦笑嘻嘻道:“师傅说的什么话,徒儿身体好的很呢!咳咳,其实就是有点小病,在地牢里那么久,不通气,也不能出来走走,可能是染了点小恙,稍微恢复几天,一定活蹦乱跳的。”
刘愈也没想到,苏彦被拘押大半年时间,见到他,虽然人憔悴了些,却能保持这么一种乐观的状态。
刘愈心中不由一叹,这苏彦,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本来可以衣食无忧,一辈子锦衣荣华。不管是他大哥继位,还是他二哥继位,都不会拿他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亲弟弟为难。偏偏是皇家权力的争斗,导致他的大哥和二哥反目,被淮王找准时机,连他自己,也不争气被赶出皇宫。
苏彦少时荣华,少年却流落街头,经历了市井百姓平常的生活,甚至连平常百姓都不及的生活他也经历过。他三餐不继的时候也不少,去蹭吃蹭喝的时候也不少,刘愈心想,若是苏彦没有这么苦中作乐的乐观心态,也许他早就成为街上一堆枯骨,今天也不会躺在这里。
“先休息两天,带你回长安城。见见小鱼,还有……你儿子。”刘愈道。
苏彦听到自己有儿子,眼睛也亮了起来,欣喜道:“师傅是说,我……我有后了?”
“嗯。”刘愈点头,“你儿子也挺好,还没名字,本来打算等他过了一岁,再找不到你,为师帮你孩子取名字。现在你得脱,名字还是由你这个父亲来取。”
苏彦精神倦怠,听到自己有孩子,突然好像幸福了很多。眼角挂着泪,就好像是这几个月来的煎熬收到了回报,他总算可以活着等到被人救出,见到自己的亲儿。
“小鱼……她还好吗?”
刘愈再点头,却也不由一叹。刘愈想到的是曹怡,若是没有曹怡,他和苏彦的关系也不至于闹的如此之僵,如今苏彦已经不可能再回归帝王之位,不过他的存在,还是给皇室的稳定带来一些麻烦。
“师傅,我想回到京城……不去南边,行吗?”
趁着刚被救出来,苏彦又提出一个请求,他觉得现在不说,以后便没机会让刘愈答应。
他本来觉得刘愈可能会答应他,让他留在长安城,但刘愈最后还是狠了狠心,摇头道:“你还是要到自己的藩地去。不过现在南方已经平定,我会把你安排到别的地方,找个繁华的城市,让你当个闲散的王爷。”
苏彦听到刘愈不肯让他留下,还是有些失望,不过失望是暂时的,他很快又很高兴道:“只要不去那些鸟不拉屎,只能玩蟋蟀的地方,都成。”
刘愈一笑,原来苏彦判断城市繁华与否的标准,就是那里蛐蛐的品种。
刘愈跟苏彦闲聊一会,便觉得苏彦精神还是有些困顿,便让他休息,而刘愈则与柳丽娘等人出门。苏彦在地牢里关押了大半年时间,难得出来,刘愈也想让他在高床软枕上睡个好觉。
刘愈出来,瞿竹那边也已经过来,对于一些被捕获的跟乱党有关的官员,以及三清教成员,已经初步审讯过,他也是过来汇报情况。
情况基本没有出刘愈所料,三清教在朗县里设立了这个秘密的据点,除了藏了一批火药,还藏了大量的兵刃,用作日后起事反抗朝廷所用。刘愈这次可说是误打误撞,发现了三清教的这个阴谋,顺带救出苏彦,刘愈心中感觉侥幸的同时,他也意识到,现在三清教对朝廷的威胁也越来越大。
三清教,从开始的时候只是个普通的宗教,但牵扯上政治之后,宗教的性质已经发生改变。如果苏哲趁机靠着三清教来谋逆,刘愈没有太好的办法。
“有没有发现其他什么人,比如说无定师太的身影?”刘愈问了一句。
瞿竹回道:“我们已经封锁了朗县各个城门,后续兵马也陆续赶过来,我们也会在周围县城寻找,再根据那些人的招供,顺藤摸瓜,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刘愈点头,现在有这结果,已经是难能可贵,也不饿能再苛求太多。能捣毁这个秘密的军火库,就已经算是解决了一个大患。
“把那些三清教的教徒,再严加审讯!”
刘愈知道,现在这些三清教的教徒,已经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教徒,他们更像是以宗教为掩饰,一批神秘的武装。三清教不过是他们打着的幌子,这些人应该压根就不信有什么神明的存在。
瞿竹领命而去,而刘愈则把能用的人马调派了一下,让人继续去城里的地道里挖掘线索。
…………
第二天上午,苏彦已经睡醒。换过一身衣服的他,显得精神奕奕,甚至好像比当初当皇帝的时候更有风采。刘愈见了他这光景,不禁皱眉,这哪里是刚从牢里出来的,简直是刚出去旅游散心回来,准备施展手脚大干一场的。
“师傅,怎么样?”苏彦像刘愈展示了一下他的新衣,“好像瘦了点,袍子宽大了些,不过还挺好,回去见到小鱼和儿子,他们不会觉得我有什么变化吧?”
恢复自由,苏彦更加迫切想回去见老婆孩子,这也是人之常情。本来刘愈还想让他在朗县里休息两天,恢复一下元气,现在看起来,完全没这必要。苏彦心理上的自愈能力高的吓人。
“还不错,你不需要再休息会?”刘愈算了算时间,从昨晚苏彦过来,到现在,前后不过三四个时辰,以前就算是睡觉,苏彦每天的睡眠也不会少于四个时辰。
苏彦属于那种比较懒,而且不想去管闲事的那种人。
“本来我也想多睡会,但不知怎的,看见阳光,我就睡不着了。太奇怪了。”
刘愈心想也是,这小子半年多没瞧见阳光,现在突然周围一片敞亮,他便感觉到害怕,他现在应该是更害怕有光亮,更想躲在暗影里当个缩头乌龟。
“师傅,我们什么时候回长安城?”
“明天吧。”刘愈道,“今天还有些事要处理,顺带你可以多休息一会,不用太着急。”
苏彦笑道:“师傅,休息什么的好说,就是,肚子太饿,吃点东西,不觉得饱。”
苏彦在地牢里,吃不饱饭,睡不好觉,连呼的空气都是臭的,便是这样,还能保持这么乐观的心态,刘愈觉得这很不可思议。
此时客栈的人都已经醒过来,昨夜因为他们被迷晕,城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一概不知,此时迷迷糊糊地起来,客栈里住着的一群客商,居然变成了官差,而朗县那些原本眼高于顶的官员,现在却在客栈外面恭敬地等候。
这些人不敢问什么,做好了饭菜,不断给苏彦送过来。苏彦吃了一顿,不觉得饱,便又吃了一顿。
“师傅,您不知道,我在里面,那些龟儿子的老虐待我,不给饭吃。他们还说我曾经是皇帝,现在皇帝被他们看着,他们好像很有面子一样。后来我就不理他们了,管他们给不给饭呢,反正我知道,既然关着我,就是不想让我死,我不吃他们还会求着我吃。”一边吃饭,苏彦也讲着他在地牢里的生活,“再后来,看我饿了两天,他们果然就过来给我送饭吃,还改善了伙食。我很高兴啊,马上去吃,这一吃,他们马上知道我耍心眼,然后便又饿着我,然后就是三四天不给吃喝,有时候我都饿晕了。”
刘愈听他在那诉苦,也不说话,只是坐在旁边当一个聆听着。
“那有什么人去见过你?”刘愈问。
“什么人?没什么人,开始我也想啊,到底是哪个龟儿子这么不开眼,居然把我关起来,他们不知道我现在不是皇帝了,他们绑我也捞不着好处?后来我再想,管他呢,只要活着就好。每天我就在那数草根玩,把草根想成是一个个的小士兵,然后让他们打架,一堆一堆的开始战争……我想试试学师傅那样,指挥千军万马到底是怎么个事,后来才发现,草根没那么好玩,不像人可以自己跑,还要我用手去推,太没劲。”
刘愈一笑,没想到苏彦被关押着,还有这么好的“娱乐项目”。拿草根想象成士兵,然后开战,就好像是沙场点兵一样,有点领袖气质了。
“这次回去,你打算怎么过日子?”刘愈再问。
“还能怎么过,就那么过呗。其实这些日子,没事的时候我也想,其实我还真不是当皇帝的料,当初父皇没选择我当皇帝是对的,如果没有师傅,没有四皇姐还有……袁相,我什么都不是,我干的那些事都太幼稚了。这些日子,我就在想,如果能回去,开个菜园子,跟小鱼生一堆儿女,每天在菜园子里跑来跑去,那可真是有意思的多,什么王爷皇帝的,太麻烦,还是当一个普通人更有意思。”
苏彦说着,不由开始冒泪,就好像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这点倒让刘愈没想到。
“怎么了?现在不是出来了?为师不但让你去当藩王,有你自己的土地,你要开多少的菜园子都行。这样,不是心愿达成了?”
苏彦在那哭着,听到刘愈的话,突然又嚎啕大哭起来。就好像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一次性全部倾泻出来。
“师傅,我就是难过,也不知怎的了。我就想,我父皇凭什么看不起我,他凭什么要把我扔了,难道,我不孝敬他老人家,还是说,我本来就是个窝囊废,只配当个农夫,种种菜园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