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皇帝真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将李糜召为“军前议事”,这是兵部的一个类似于顾问的官职,品级不限,有可能是一介对兵法有研究的书生,也可能是功勋名将。当天晚上皇帝的任命诏书一下,朝议上下一片哗然。
李糜被升为兵部尚书,还是唯一的那个。原来的兵部尚书曹杰刚接替蓝景上任兵部尚书不久便被荣休了。武将为兵部尚书,这是新皇当政之后第二次干出的“荒唐事”,谁都清楚本来这兵部尚书的差事应该由文臣来担任。
李糜能文善武,说起来也算儒将。
朝廷发生这么大的变动,也让人愈发不明白苏彦到底要做什么。一方面在缉捕刘愈,一方面却一再提拔刘愈的嫡系部属,说是拉拢,分化刘愈和这些嫡系的关系,那也犯不着将朝中要害的职务加以委任,如果李糜和隋乂伙同叛军谋反势必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官员们心想,现在手段越来越高明的皇帝不会想不到这点。
还有更稀奇的,第二天大年初二,刚被卸职的前兵部尚书曹杰便被委任为大使,出使军营。就好像是皇帝老早看曹杰不顺眼,推他去死一样。朝廷连斩了几位军方的使节,众人想这个曹杰去估计是有去无回。
长安城的这个春节过的有些压抑,百姓们其实还是很希望朝廷能早点解决纷争,毕竟一年中长安城最热闹的时候也就是正月初十到十五这几天,往常年到这时各地的游商也会汇集到长安城参加一年一度的花灯会,而此时长安城的物价是最低的,百姓们这冬天过的不好,存粮少的基本已经维持不下去,有钱现在也买不到粮食和日用品。这种生活对于百姓来说是非常难过的。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关中其他地方的百姓日子也好不到哪去,从军方进入关中开始,关中割地都纷纷开始戒严。关中的形势只看军方的反应,但军方到现在还是按兵不动,没说反叛,也没说会服从。
长安城的官员和百姓在一种很焦虑的情绪中又过了两天,原本应该走亲访友此时也停了,人们更想知道曹杰出使军营到底能带回什么结果。在正月初四这天,才去了两天的曹杰竟然安然无恙的回到了长安城,还带回了叛军对朝廷所开出的条件:
马上释放刘文严一家,并允许刘文严归军营。
朝廷大臣在雅前殿里得知这消息,跟苏彦一样都是一头雾水,难道现在刘文严不在叛军军营里?还有军方索要刘文严的目的是什么,看似好像让他回去“重掌大局”,但一个失势的前军方统帅怎会有这么大的权力?可能是军方放出的烟雾弹。
军方具体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朝廷还是要经过商议后才知。
“叛军的意思,大概是想让我们将人交出去。”苏碧先开口对苏彦说道,“刘文严在叛军中地位不浅,这也正证明皇上之前的举动并无错,现在应该继续搜捕刘文严,这意味着刘文严还很可能留在长安城里。”
原本苏碧说话就好像百官的发声筒,她说什么下面基本是应和声一片,但在新皇接连撤换了几位重要官员之后,百官们变得谨慎,他们能察觉出现在的苏碧并不太讨新皇的喜,迎合错的话后果很严重。而且百官明显从苏碧的话语中听出了她对刘愈的“针对性”。
“诸位爱卿,是这样吗?”苏彦环视雅前殿里众位大臣,大臣们纷纷低下头不语,心中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意思怎样不重要,关键是新皇想要怎么个意思。
皇帝接连提拔了隋乂和李糜,对苏碧的态度又很反感,那是不是代表新皇想跟刘文严冰释前嫌,召刘文严重新入朝来跟苏碧制衡?
“回皇上,老臣……有些不同的看法。”左相蓝和开口说道。
苏碧瞅了蓝和一眼,心说这蓝和果然是个老奸巨猾立场不坚定的小人,本来对她还唯唯诺诺的,今天居然要公然跟她唱反调。
苏彦故作惊讶了一下,问道:“蓝相倒说说,看法怎么个不同。”
蓝和谨慎说道:“依老臣看,可能是……老而糊涂之言……这很可能是叛军匪首花集安的离间之计。”
苏碧怒道:“那姓花的到底要离间谁?你还是本宫?既然你都知道自己是老而糊涂,就别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
苏碧在袁博朗身死之后已经收敛了自己的暴脾气,主要是她想获得百官对她的支持,她已经很久没在朝堂上这么大骂同僚,这次她的发作,让百官们意识到这是个不好惹的“小女人”,只要跟她的意见相左,她就会用嗓门来说服你!
苏彦看了情绪激动的苏碧一眼,道:“四皇姐何必如此动气?此乃朝堂议事,是朕为诸位爱卿有何见地,四皇姐这般埋怨,是要连朕也一起责怪喽?”
苏碧叹口气行礼道:“臣妾不敢!”
苏彦心怀安慰道:“那就行,蓝相继续说。叛军到底想离间谁?”
这根本是个不用问的问题,要离间谁,不用问也是离间刘愈和朝廷,叛军越是显得对刘愈重视,那就是越没安好心眼,现在朝廷没抓到刘愈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军营的消息是封闭的,但长安城这么大人多眼杂,想闭塞消息也难。就是在明知刘文严还没被缉捕到的时候,花集安仍旧是跟朝廷要人,似乎就是在提醒朝廷,你们赶紧把刘愈抓了赶紧杀了,一了百了。
新皇目光灼灼望着蓝相找答案,也无非是想借着蓝和的口把事情给挑明了。
蓝和感觉自己被人当枪使了,他还不得不乖乖就范:“回皇上,叛军应该是想离间皇上跟武义侯的关系。”
一句话说出来,满朝堂的人都似乎松了口气,总算有人把“事实”给说了出来,不用他们当出头鸟了。大臣们对于蓝和“不怕死勇于牺牲”的精神感觉到敬佩,要在苏碧的威逼之下说出这番“实话”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这不是明摆着事后要遭报复。这些大臣自问换成自己就不会公然去说,自找麻烦非明智之人所为,可一向老奸巨猾的蓝和会想不到这点?
苏碧也很怀疑,以往这个蓝和也是很识相的,今天怎么就这么不开眼了?
她马上回忆到,其实新皇在召见大臣来商议此事时已早先一步会见过曹杰,当时只有正在商议灾民疫情的蓝和跟韩升二人在场。苏碧扫了苏彦一眼,心说蓝和的“不识相”很可能是苏彦授意的。
苏碧道:“皇上,此事尚是在猜测之中,即便叛军真的想离间朝廷跟刘文严的关系,那也是叛军的一厢情愿,现在刘文严一家下落不明,就算是皇上有心开解,他也不会回来继续为皇上您效命。”
苏彦突然皱起眉头道:“师傅不是那样的人。”
百官心中咯噔一声,苏彦在这个时候还是称呼刘文严“师傅”,这是一个信号,说明新皇随时都会跟刘文严和解,前提是刘文严在长安城中露面。但谁又知道刘文严是真没去军营,还是在长安城,还是已经举家逃难了?
接下来的议事已经没有太大的意思,其实皇帝已经把基调给明确了,现在就是要先化解叛军对朝廷的威胁,可以动用一切可动用的力量,甚至可以跟之前还势不两立的政敌刘文严谈和解,甚至可以将此时朝廷的中流砥柱信竹君苏碧给卖掉。
苏碧很恼火,但她也有些幸灾乐祸,从雅前殿出来已经过了正午,暖薰薰的阳光照在她带着几分阴冷笑容的脸上,显得有些凄厉。
“还不是你一厢情愿?”苏碧不屑地喃喃自语道。
刘愈的不屑一顾是有道理的,现在不但是她苏碧怂恿着苏彦跟刘文严为难,更因为刘文严察觉不详的苗头先跑了,现在苏彦单方面想化解跟他那个好师傅的矛盾简直是天方夜谭,刘文严会老实出来投身朝廷,自寻死路?
苏碧正想着,准备回家跟柴锦和儿子一起吃个午饭,这几天她觉得冷遇了柴锦,预备在今天做一个贤妻良母。
刚走了两步,便觉得身后有脚步声,她走的快后面脚步声就慢,她走的慢后面的人走的更慢。苏碧心说是谁在“跟踪她”,转过身发现是刚才跟她唱了反调的蓝和。此时的蓝和正一脸晦气,见到苏碧回身看他,马上停下脚步甚至有转身逃走的架势。
“蓝相?您老可真是老而弥坚神采奕奕,朝堂争锋,令我等晚辈只有仰视的份!晚辈在这里有礼了。”苏碧嘲讽起人,阴阳怪气的口气让蓝和从心底感觉发慎。
“信竹君殿下言笑了。”蓝和陪笑着说道。
“不用说,是皇上嘱咐你刚才那么说的吧?”苏碧露出个“我早看穿你了”的表情,说道,“不用得意的太早,就是想跟姓刘的谈和解,也要看姓刘的领不领你们的情。”
蓝和无奈一叹道:“信竹君殿下,难道您就看不出老臣是被逼的?老臣也不想啊。这次皇上是早就有这方面的打算,老臣从内监的公公那里听说,皇上跟宫里的一位贵人说,刘文严的下落已经查到了,那刘文严就藏身在长安城的某处。你说要是刀架在刘文严的脖子上,皇上要跟他冰释前嫌,那刘文严能拒绝吗?”
苏碧闻言错愕当场,她没想到的是,那刘文严真的还在长安城,居然还被苏彦找到了。这对她来说才是最大的危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