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的大锣戏连开三场,第一场和第二场都是讲的“公子和小姐的爱情故事”,缠绵悱恻,比较适合一般百姓的胃口,到第三场的准备期间,戏园子周围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先是刘愈将家人让女军侍卫护送着回家,不多久京兆府的衙差和御林军开始进场驻守,将宽阔空地的几个人流出入口都给把守起来。百姓们本来都是来看戏的,突然见到这么多官家人进入,像是感觉什么大事要发生。此时隋妤观察了一下刘愈,此时刘愈神情淡然,也好像这一切都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再之后御林军簇拥着一众官员出现,一名年轻男子走在当前,与之后高冠博带的顺朝官员装束不同,他穿的是厚重的冬装,貂皮的帽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隋妤感觉紧张起来,因为这个人她见过很多次,便是当今的天子,苏彦。
皇帝居然带文武百官来戏园子看戏!
刘愈与隋乂和李糜亲自迎上前去,隋妤也不得不随在其后,作为有官职和品阶的朝廷官员,隋妤知道迎接皇帝的礼节,而一般的女子见到天子是要回避的,这也是礼节。
皇帝出宫虽然排场不小,但不想暴露身份,普通百姓只以为是朝廷大员出来看戏,并未注意到天子的存在。苏彦走上前,刘愈只是躬身行礼,再之后便将苏彦迎到主桌前就坐。主桌前除了皇帝和作陪的刘愈,还有右相韩升和左相蓝和,瞿竹一身戎装佩剑侍立在旁。这一桌也是目前大顺朝军政的掌权者,是整个大顺朝廷的基础。
隋妤品阶不高,只能暂时跟隋乂和李糜一桌,距离主桌隔着两长桌子,隋妤看了隋乂一眼,此时的兄长也是镇静自若,他应该也从刘愈那里得到了皇帝要来看戏的消息。
“大哥,之前你为何没说?”隋妤问道。
“说什么?”隋乂一脸不在乎道,“今天皇帝要来,我也是演完第一场才得到通知,你没瞧见文严兄已将他家人全都送回府?我们看我们的戏,闲事莫理,反正跟我们关系也不大。”
隋妤心中很无奈,这个兄长怎么这般欠缺政治敏感度?在花集安和朝廷大军即将归关中时,皇帝亲自出宫来,名义是看戏,肯定是跟身为前锋将军的刘愈有要事商谈,而这事情明显不是“闲事”。隋妤再想,今天并非是朝议之日,而今天皇帝只是召集了一些六台衙门和工部的大臣商议过长安城防寒的事,而此次随皇帝出来的也是这些官员,皇帝可能是临时起意要出来看戏,也可能是早就准备好的只是没提前说。
第三场戏在千呼万唤中终于开场,随着锣鼓声起,鱼贯的武生打扮的戏子龙套角色登台,一看这出戏就不是前两场那边你侬我侬的感情戏,而是涉及家国大事。
再之后,一个花脸的老生扮相带着长刀登场。
不得不说,在刘愈着手戏园子之后,长安城的戏曲事业也有长足的进步,戏子在扮相上推陈出新,一看就让人知道是忠是奸,此人物角色的性格如何。现在茶楼戏楼的普通百姓,也经常会讨论这些有意思的情节,隋妤虽然没来看过戏,但也知道这老生扮相是个武将的角色。
“吾乃庐州吴通是也……”
老生的第一句唱白就自报了家门,这一报家门,百姓中也哗声一片。
吴通是前朝的一名武将,跟顺朝的开国祖皇帝苏栎是把兄弟。吴通和苏栎是前朝定朝的功勋将领,但之后吴通被人陷害通敌,被定朝毒死在边关军所内,之后定朝军中苏栎无所忌惮,几年后苏栎带兵回长安城,将少皇帝赶下台。
苏栎就是这时代黄袍加身的宋太祖。
苏栎建顺朝是两百年前的事,而顺朝平定天下则是六十年前的事,这期间苏家的祖先一直经营着北方。而在顺朝为前朝所编撰的史书中,一直将吴通塑造成一个奸臣的形象,但在民间却有不同的范本,毕竟吴通死的很蹊跷,按照一般证据来说,陷害吴通叛国的正是他的好兄弟,那个后来当了皇帝的苏栎。
吴通的事,一直是顺朝官民之间的一个忌讳。再开明的君主和王朝,也有逆鳞不愿被人触及,而他们的统治权力也可为此作为保证。但事实总归有还原真相的一天。
一般的评书本子和戏曲不能涉及朝事,这是最基本的底限,而这次的戏居然直接跟顺朝开国皇帝苏栎扯上边。但凡有点政治头脑的心中都感觉到一种危机,隋妤马上看了眼刘愈,因为刘愈是这出戏的创作者,这出戏从编写再到排演也是刘愈负责的。很显然,刘愈这出戏从最早开始写,就是准备给苏彦看的,只是不知这出戏到底会有怎样一个走向,是尊重历史还是受制权势。
戏台上第一折是吴通出征的戏份,到第二折,他就已经被人陷害,唱词中也多有多现实所不满的言论,最后服毒自尽,慨叹一声:“兄弟害我!”
虽然自始至终苏栎这个人物都没登场,但吴通临终的这一声慨叹,就已经将全出戏的中心点明,是苏栎将吴通给害死。
看完整出戏,百姓却不敢拍手叫好,毕竟前面有很多达官贵族,这么公开非议顺朝的开国皇帝等同于不敬,不管是谁写的这出戏都不会得到好下场。但此时这出戏的创作者刘愈却很淡定,因为他面前的皇帝显然不是来跟他清算的。
“师傅……这个,完了?”
苏彦是个戏盲,即便知道戏台上戏曲的大致意思,他也不明白刘愈到底要表达什么含义。
“看懂了?”刘愈问。
苏彦很老实地摇了摇头,什么吴通,他以前好像听说过刘通,这个姓吴的到底是谁他也不关心。
本来他已经听劝不再借助刘愈的力量,但转眼之间,他好像又跟刘愈冰释前嫌了。这让朝廷上下的人看不懂这个意志不坚定的新皇。
苏彦低下身段来找刘愈帮忙,已经让朝廷那些老臣颇有怨言。而刘愈没说帮或者不帮,直接让他来看了这么一出寓意晦涩的戏曲。
蓝和是这一桌人中跟刘愈敌视程度最高的,此时怒视着刘愈,喝道:“武义侯,这就是您今天让皇上来看的戏?”
刘愈笑道:“写的好不好,还要蓝相给评价一下?”
蓝和颇为无奈,他料定了以刘愈的见识,不可能不知道这出戏是犯禁的,一出犯禁的戏还要皇帝来看,那不明摆着让皇帝给这出戏,给历史上那个吴通“平反”?
蓝和颇有无奈之色道:“一个奸臣,还要为他著述立传不成?”
刘愈再笑道:“本侯可没评价他是忠是奸,这恐怕要由皇上来论断了。皇上,您觉得呢?”
苏彦一脸尴尬,刚才看这出戏看的一知半解,但总觉得戏台上那个“吴通”还算是好人,跟番邦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武斗场景也挺过瘾的,既然是打外夷,那就应该属于忠臣的行列。
“忠臣……”
蓝和紧忙打断苏彦的话道:“皇上,不可胡乱评价!”
苏彦先是一愣,看了看蓝和,再看看刘愈,一脸的不解,这事情已经乱到让他看不懂的地步。不过是个戏台上的人物,刘愈好像要逼着他评价,而蓝和又不让他评价。至于如此?此时的苏彦已经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他明白事情应该先搞清楚再说,换而言之,他想听听刘愈和蓝和到底说什么。
“师傅,您有话还是清楚讲明白了。”苏彦直言道,“是不是这个吴通,跟如今的事有关?”
刘愈瞅了眼蓝和,叹口气对苏彦道:“皇上,这个吴通说到底就是现如今的微臣,还有身在潼关之外的花将军。”
苏彦嘴微微张开像是惊讶了一下,他很快闭上嘴不再说话。当他听到刘愈这句话之后,像是什么都明白过来,直接道:“师傅,别的话不用说了,这个吴通是个忠臣。”
这句话振聋发聩,不但让主桌上的人感觉到意外,但凡能听到这句话的人,都能感觉到这句话的份量。官员们面面相觑,难道今天就是为来给刘愈和花集安定性的?忠不忠奸不奸的问题本来就是一个伪命题,是宣传的舆论导向所定。
其他的大臣也可以理解为,刘愈要为自己和花集安的擅权开脱,就将一个定性为奸臣二百年的吴通给平了反。
“师傅,还有别的问题吗?”苏彦看着刘愈。
“没了。”刘愈淡淡一笑,“皇上请回吧。”
苏彦也不需要再问刘愈什么话,其实刘愈已经给了他答案。皇帝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召集大臣商议对此次平定突厥有功人员的赏赐,功名爵禄也算是论功行赏。
但在第二天,从潼关方向传来消息,让论功请赏的事情又暂时搁置下来。
朝廷出使军中的特使袁博朗,被花集安以扰乱军心为名,斩首示众。
所有问题又抛回给苏彦,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将花集安定性为忠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