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恭与冯志酆谈论的话题,正是洛棠的鸣鹿山庄。
冯志酆半月前依照往例去收佃户的账,途径那处废弃老宅之时,无意间发现那里频频有训练有素的武人出入,便上了心。
回来以后,禀报老爷。
郑恭是个面粗心细,心眼非常多的人,从他这些年打理御剑山庄的偏门生意,逐渐将之私有化,便可见一般。
有野心,有手段,且还不甘心居于人后。
他一听冯志酆的禀报,立马来了兴致。
御剑山庄立派至今,二百余年屹立不倒,影响之大,甚至超过了本地官府,可谓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在玉霞镇,可以这么说,御剑山庄只要发句话,要比县丞大人讲话还管用。
并且,就算县丞大人明知道被御剑山庄当众打了脸,也只敢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不敢有半句怨言。
由此可见,御剑山庄的地位,骇人到何种地步。
然而,便是这般地位超然的御剑山庄,庄内铁卫队明卫、暗卫加起来足有上千之众,巡查暗桩遍布玉霞镇每个角落,却依然对这个以废宅作为掩护的外来势力毫无所察。
满城暗巡,竟无一人发现“他”悄无声息扎根在此。
作为土皇帝的御剑山庄对此毫无所知,郑恭光是想想,就觉得十分有趣,但同时,他又觉得恐怖。
有趣的是,多少年了,终于在江湖上见到一个不在乎御剑山庄那震天响的名头的势力,且此方势力还出现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而让郑恭觉得恐怖的是,一个敢在御剑山庄眼皮子底下玩猫腻的势力,他用屁股想也能想到该股势力背景之强大,至少也能和御剑山庄分庭抗礼。
一个御剑山庄已经压的武林群雄喘不过气来,再来一个,若再冒出一个,他简直不敢想象。
若是真如他想的那般,那这个江湖,估计就容不下后起之秀。
但幸好,这些想法,都还只是郑恭的猜测。
真实情况如何,御剑山庄到底是毫无所察,还是有所察,却没有透露风声,郑恭不能确定。
但他觉得,即便是后者,也说明了这个外来势力的强大。
如果不够强大,御剑山庄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胆敢挑衅“他”的威严,早就该率人踏平了那个地方。
可眼下,那处废弃老宅却依然存在。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初时在听到那处废宅里很有可能藏着一个强大的外来势力,郑恭和冯志酆聊起的时候,倍感有趣。
如今,郑恭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那么想了。
付出三十二名武夫的代价,令他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心思用错了地方,如意算盘落空了。
他派人监视那里,最初的目的很单纯,只是想要看看,到底是何人有那么大能耐,敢在御剑山庄眼皮子底下玩猫腻。
后来之所以动了攀附和拉拢的念头,是因为他安排在那处宅子外监视的人手,一夜之间消失了,一个回来禀报消息的都没有。
所谓消失了,很明显,是他派过去的人,被人家给悉数抹杀了。
郑恭这才意识到,他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强大程度。
虽说因此让他好不容易积蓄出的势力损失大半,但是他转念一想,如果能够和对方搭上线,凭此制衡御剑山庄,造就这两方鹬蚌相争的局面,自己这个渔翁好从中谋利,那今天的损失都是值得的。
郑恭这般一想,跟着就派出了第二波人手,这波人手派出去的本意其实不是监视,而是示好。
只是他如何也没想到,他的人刚冒头,就又被对方不分青红皂白抹杀。
这一来二去,巨大的人力损失,让郑恭打消了种种示好,以为将来谋划的念头,如今只剩下一肚子火气在心中积郁。
“老爷,你看需不需要我安排人将玉霞镇有外来势力渗入的消息散播出去?”
冯志酆虽是江湖莽夫,但是察言观色的功夫不差的,他抬头看了一眼老爷的脸色,试探问道。
他有后一句话没有讲出来,是那“让这则消息传入御剑山庄的耳中”。
但是他知道,即便自己没说,老爷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郑恭摇头:“别自作聪明,如果现在传出消息,不管御剑山庄和那方势力是否会发生摩擦争斗,最终御剑山庄掉转头来的时候,秋后算账,必有一笔要算在我头上,那就得不偿失。”
冯志酆甚为不解:“可是老爷,就算接下来我们不再有其他动作,也摆脱不了曾经想和外人合谋对付自家人的这个既定事实。御剑山庄一旦追究,我们一样不能幸免。倒不如……”
郑恭闻言大怒:“一根筋的东西,以后在外面闭上你那张破嘴,说多错多。如今你老爷我什么也没做,本就只是发现了一个外来势力,想在弄清楚对方来历以后,跟我姐夫邀功,结果不想搭进去这么多人,我碍于男人脸面,没好意思跟姐夫说。”
“记清楚了,以后都是这个统一说辞,一旦那个地方暴露,御剑山庄追究起来,咬死了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老爷我不仅无过,而且有功。”
郑恭厉声喝道:“明白了吗?”
面对老爷的怒火,冯志酆只敢点头答“明白”二字,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说的越多,老爷的火气只会越大。
“什么也别做,免得画蛇添足,清楚吗?”郑恭再次叮嘱道,语气稍稍有些缓和。
冯志酆先是点头应是,接着露出满脸愤懑神色,低头嘟囔道:“花费如此大精力,搭上这么多条性命,到头来竟然连对方是谁,来自什么地方,叫什么都不知道,属下实在是不甘心,觉得憋屈。”
郑恭忽然笑了起来:“不甘心,不甘心又能如何?你老爷我还不甘心,还觉得憋屈,都不甘心憋屈多少年了,不还这样。”
郑恭这句话,将自己这几十年来欲海挣扎,其中的酸楚和痛苦,道了个淋漓尽致。
可总归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站山望山高,欲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