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昆的到来和陈梦熊的出现,让刘敢斗又看到了一次发财的机会。孙立昆到亚中集团参观时大讲传统,开口闭口“想当年”,刘敢斗就来了灵感,突然想在“当年”上做番好文章。初步设想是这样的——在自己那座盖了一半的大房子里搞传统教育,根据不同的年代特点,收集些旧家具摆上,把当年用过的粮票、布票、豆腐票等证票,以及过去的破衣旧衫什么的一一挂出来,让刘心这类小混蛋和市内的中小学生们都掏钱来参观受教育。为了增强吸引力,刘敢斗甚至考虑弄点红军时代的土炮、贺龙同志起义用过的切菜刀一起展出。
这计划和孙笛一说,孙笛就笑了:“贺龙起义用过的菜刀,你也能收集到?”
刘敢斗指着孙笛的额头妩媚一笑:“看看,脑子又不开窍了吧?找两把切菜刀做做旧,注上‘复制品’不就完了?谁能说出什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你爷爷孙立昆和孙立昆从北京、省城请来的那帮老家伙都弄来做我们革命传统教育的顾问!闹得好了,不但能捞笔现钱,还多了些以后可以利用的关系。”
孙笛不得不服:“敢斗姐,你可真有想象力!”
刘敢斗得意了:“老弟呀,我告诉你,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搞传统教育还有个好处,可以接受捐款,比如,前几天我老舅洗桑拿时碰到了一个香港大老板,叫陈梦熊,是个有名的慈善家,听我老舅说,陈梦熊现在正忙着四处捐款,都捐到了非洲,他要一激动捐个百十万港币给我们,我们不白捞了?!”
孙笛说:“对,对,很有这个可能。”
刘敢斗一脸神秘:“更大的好处是什么?猜猜看?”
孙笛看着刘敢斗,神情有些茫然。
刘敢斗死命拍打着孙笛的肩头:“我的孙老弟呀,最大的好处还是到东湖边狠狠啃一口嘛!你爷爷老不放心我们民营企业,咬死口不管咱的事。那么,咱就让他放心一回,陪他老人家玩一次‘想当年’,老爷子一感动,一激动,这眼泪鼻涕不一起下来了?还不怂恿着刘市长、汤书记把东湖边的一号地块批给我们?我们两个文明一起抓,多么优秀的一帮年轻人,国家改革的希望全寄托在我们身上了!”
孙笛乐了:“这真是一石几鸟啊,兄弟佩服,佩服!”
于是,马上紧锣密鼓开始行动,准备在阳山最豪华的罗马饭店营造一出“当年”的气氛,把孙立昆、陈梦熊、孙成蕙都弄到一个桌上来,在桌上宣布搞传统教育的计划。为此,刘敢斗派孙笛去纠缠他爷爷孙立昆,并由孙立昆邀请刘胜利一起赴宴。刘敢斗很清楚,自己是请不动这个市长姐姐的,姐姐一到阳山任职就警告过刘敢斗:不准打着她的旗号干任何事。
香港胖老板陈梦熊是另一个重点人物,涉及到海外关系和可能的捐助,刘敢斗便拖着舅舅孙成伟一起前去拜访。陈梦熊一见面就说刘敢斗像孙成蕙,再一听说孙立昆也在阳山,立时乐了,没等刘敢斗说起请客的事,自己先嚷着要请客。刘敢斗坚持要尽地主之谊,请老前辈们好好聚聚,陈梦熊极是快乐地答应了。
母亲孙成蕙就不好对付了,一见刘敢斗进门就讥讽说:“来访贫问苦了?”
刘敢斗笑道:“哪里,哪里,我是来看望老妈您哪!”
孙成蕙想着那日在亚中公司的事就气:“你这个奸商眼里还有老妈呀?那天当着我的面为那点洗澡钱和你老舅吵,是吵给我看,还是吵给你盼盼姐看?”
刘敢斗忙说:“妈,你看你,误会了吧?我批评我老舅,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对我老舅,你不也一直批评么?老妈呀,我是接了您的班,继续教育老舅做新人、走正道嘛!”
孙成蕙哭笑不得:“你别给我胡说八道!你们其实早就是一路货了!”
刘敢斗说:“好,说正事——怎么?听说你们的大买卖要开张了?”
孙成蕙说:“对,盼盼现在和你一样,也要当经理了,‘果品花卉商社’经理。”
刘敢斗问:“董事长是谁?”
孙成蕙说:“我!你老妈!”
刘敢斗扑上去搂住了孙成蕙的脖子:“哟,老妈,您还真焕发青春了?还把我盼盼姐从社会主义大铁锅里捞出来了?老妈,您老人家对咱改革的贡献太大了!”
孙成蕙一把推开刘敢斗:“去,去,别把你老妈的脖子搂断了!”
刘敢斗一副正经的样子:“老妈,为庆祝您老焕发青春,我们亚中集团公司请您到罗马饭店赴宴,并请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孙立昆先生,您的老朋友香港大成国际公司董事局主席陈梦熊先生作陪!”
孙成蕙吓了一跳:“刘小五,你……你开什么玩笑?!”
刘敢斗说:“我可不是开玩笑,宴会厅我都包下了!我老舅也去。”
孙成蕙说:“这也太浪费了吧?我这小商社开张,用得着这么大的排场吗?”
刘敢斗笑了:“老妈,您真以为我是请您的呀?我是想让您和我六姥爷和陈梦熊先生见见面,叙叙友情。另外,刘市长也要到场与民同乐,并作重要指示哩。走吧,走吧,我的车在楼下等着呢!”
孙成蕙跟着刘敢斗刚出门,在门口迎面碰到了刘心。
刘心问:“奶奶,您跟小姑要去哪?”
孙成蕙说:“你小姑非要请我去吃饭。”
刘心乐了:“奶奶,那我也去!”
刘敢斗故意说:“小姑可没请你!你是受教育的主,不是去吃饭的主。”
刘心抓着孙成蕙的手摇着:“奶奶,您请我了,对不对?”
孙成蕙笑了:“我也不想请你呀!”
刘心道:“奶奶,您一定得请我,小姑摆的肯定是鸿门宴,我不去你很危险!咱们商社马上要开张,我们不能没有董事长!小姑,我要去给奶奶保驾护航!”
刘敢斗挺喜欢刘心,觉得刘心简直就是另一个自己,于是笑了:“好,好,刘心,小姑连你一起请了,不但给奶奶保驾护航,还得把客人帮小姑陪好了,该唱就唱,该跳就跳,表现得好,小姑请你到我们亚中当公关部经理!”
刘心乐了:“真的?小姑,那我今天一定好好表现!”
孙成蕙打了刘心一下:“刘心,我可提醒你,你现在是我们的业务经理,可别嫌贫爱富当叛徒!”下了楼,到了奔驰车前,又咕噜起来:“敢斗,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浪费了,一部车一百多万,到这么好的地方吃饭,还不知又要花多少钱,过去的苦日子,我看你是忘光了!”
刘敢斗笑眯眯地:“没忘,妈,我们今天就想谈谈这事哩!”
孙成蕙说:“咋?是为希望工程捐款,还是为红旗矿的下岗工人捐款?”
刘敢斗说:“妈,我这事比捐款还好,想想我自己都深受感动!”
一切进展顺利,罗马饭店的宴会当晚如期举行。
然而,也发生了点意外:身为市长的刘胜利因为市委常委会没散,来不了了。
孙笛失望极了:“爷爷,你都来了,刘市长她还敢不来呀?”
孙立昆瞪了孙笛一眼:“你胡说什么?!这么大一个市的市长好当吗?!”
刘敢斗心里不悦,却满面笑容:“对,对,我们不等她了,各位前辈,我们亚中集团的同仁们今天请的本来就不是刘市长,而是各位前辈,包括我亲爱的妈妈!各位前辈们和我们共和国一起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值得我们年轻一代深深敬重,今天我们就以一杯薄酒表示敬意。来,老前辈们,为你们相会阳山干杯!”
大家一起举起了杯。
这日酒桌上的气氛挺热烈,并没有因为刘胜利的失约而受到多少影响。
几杯酒下肚,“想当年”就免不了了。
孙成蕙头一个开始“想当年”,对孙立昆说:“六叔,想当年也真好笑啊,一九五九年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结果,一跑跑进了*里,弄得毛主席都吃不上肉。改革开放这些年,搞得这么好了,却说还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
孙立昆呷着酒说:“这就对了嘛,说明我们党成熟了嘛。”
陈梦熊说:“初级阶段就有这种水平,你们的社会主义就有说服力了。”
孙立昆感叹起来:“为了取得这种说服力,我们付出了多少代价呀!”
刘敢斗适时地插上来:“六姥爷,你们说得太好了,我们国家几十年走过的路太不平凡了!我就是个缩影呀,生在你们说的三年困难时期,得的第一个名叫困难,‘文化大革命’一来,得,我又叫敢斗了!我一个姑娘家,和谁斗呀!”
孙立昆用筷头指点着刘敢斗,笑道:“我知道,你这名是在批斗现场起的。”
刘敢斗指着刘心,一副动情的样子:“小刘心呀,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呀,一天到晚,不是追星就是跳舞,政治考试的时候,连‘文化大革命’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叹了口气,“你可不知道我们老前辈们过的那叫什么日子!”
孙成蕙马上责问:“哎,我说刘小五,你啥时也成老前辈了?”
刘敢斗一怔:“妈,我这不是说小刘心的嘛,在她面前,我当然是前辈了。”
孙立昆说:“也对嘛,敢斗也会成为老前辈的嘛。”
刘敢斗见火候到了,这才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对孙立昆说:“六姥爷,利用今天吃饭这个机会顺便向您汇报一下,为了展示我们国家几十年来的风雨历程,让刘心这代小同志对我们共和国的历史有所了解,更加热爱我们改革开放的今天,我们亚中集团计划搞一次大型传统教育活动。”
孙立昆眼睛一亮:“好,好啊!对今天的年轻人,太需要进行传统教育了!来,敢斗,为你们致富不忘国家,不忘教育下一代,我这个老同志敬你们一杯!”
孙成蕙却觉得有点奇怪:“小五,这事我咋没听你说过?”
刘敢斗说:“我这人只做实事,不讲空话。妈,我告诉您吧,我们亚中取之于社会,也要回报于社会。陈老先生作为香港的老板还不断捐助我们的希望工程,我们亚中作为改革开放方针的受益者,怎么能忘了回报社会呢?”
孙笛及时插了一句:“当然,我们也接受社会捐助……”
孙立昆马上表态:“我带头捐助,也发动老同志们一起捐助!”
刘敢斗诚恳地说:“六姥爷,您和老同志就不要捐了。你们为党、为人民辛苦了一生,又不是贪官污吏,哪有多少钱捐?你们做做顾问,对我们多指导就行了。另外,可以捐些具有教育意义的实物给我们。”煞有介事地继续介绍,“我们计划搞一千五百米展线——六姥爷,展线您懂吗?就是展台和展窗的长度。”
孙立昆当场顾问起来:“敢斗,既然让我做你们的顾问,我就得发表意见了。我的意见是,一开始规模不一定这么大,可以一步步慢慢发展嘛,否则,你们的包袱就太重了。成了包袱可就不好了,你们要回报社会,也要自己好好发展。”
刘敢斗郑重其事地记录着:“好,好,六姥爷,您的指示很重要。”
陈梦熊坐不住了:“刘敢斗小姐呀,孙主任做你们的顾问,我也得支持一下,表示个心意啦。我捐八十万港币吧,你们一定不要嫌少……”
刘敢斗忙站起身来向陈梦熊敬酒:“谢谢,谢谢您,陈老先生……”
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孙成伟竟又不合时宜地打起了瞌睡。
刘敢斗极是不满地碰了碰孙成伟。
孙成伟醒了:“啊?通过了吗?好,好,我赞成!”
孙立昆笑了:“大伟,我们通过的决议是把你的坏分子帽子重新戴上!”
孙成伟咕噜道:“六叔,还说呢!我这辈子可倒透霉了,一九七九年一摘了坏分子帽子就碰上了这个刘敢斗,就被刘敢斗监督上了,从来就没真正自由过……”
老老少少一桌人全笑了。
在欢乐的笑声中,刘敢斗提议刘心为老前辈们唱首歌。
刘心兔子似地跳了起来:“好,好,你们要听什么,我就唱什么。”
孙成蕙说:“唱《我是一个兵》!”
刘心拿着话筒为难了:“奶奶,这歌我不会唱。”
孙立昆说:“那就唱首《革命者永远是年轻》吧。”
刘心讷讷道:“这歌我从来没听说过——要不,我给你们唱一首《夜夜在等待》好不好?就是那首——”随即唱道,“我的心在等待,夜夜在等待……”
孙立昆叹着气说:“小刘心呀,你就不能唱首带劲的革命歌曲吗?”
刘心想了想:“那,那,我唱一首《爱江山更爱美人》吧,这歌带劲!”
孙立昆哭笑不得,摇摇头,对刘敢斗说:“我们的革命后代一首革命歌曲都不会唱,就是从这一点上看,你们搞传统教育都很重要!”
刘敢斗连连点头:“是的,要不咋说这些年的失误就是教育上的失误呢!”
刘心还在等着:“小姑,《爱江山更爱美人》行不行呀?”
孙立昆挥挥手:“行,行,你唱吧!”
于是,刘心开始唱。
刘心唱歌时,孙立昆便对孙成蕙大发感慨:“爱江山更爱美人,也不知道他们还爱不爱我们这些老家伙,还爱不爱我们创建的共和国?如今的年轻人啊,在思想上和革命意志上可是比我们当年差远喽!”
孙成蕙深有同感:“是哩,是哩,六叔,您说说看,咱们那时候心里装的啥?是党,是国家!他们倒好,心里只有他们自己,满眼都是钱!”
刘敢斗插上来说:“所以,对他们一定要加强精神文明教育……”
孙成蕙说:“我说的‘他们’也包括你!一部车一百多万,简直是作孽!”
刘敢斗冲着孙立昆手一摊:“六姥爷您看,我妈就是对我有成见,看不得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转而又对孙成蕙半真半假地大声说,“知道你们这些同志有红眼病,我这不是掏出许多钱搞传统教育回报社会了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