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伊木马?这个我知道,是出现在古希腊特洛伊战争里的攻城计谋,也是二十一世纪电脑病毒俗称“木马”的词源……
不,不对,她想表达的重点肯定不是这些。
克莱恩有些迷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这番话语的意图:
“你有什么打算吗?我们不报警?”
“当然,如果要报警,我就不会把魔力浪费在修复尸体、修复周围的家具上了。”
口中这么说着,亚瑟·华生踱步走到默尔索的尸体附近,一遍细细打量着死者的相貌与穿搭,不时轻轻颔首,仿佛确认了什么的模样。
而当她再次开口,那张无瑕俊脸保持着安然自若的神情,轻巧调转了话题:
“剩下的事就放到等会再说吧,你今天吃过晚餐了吗?”
克莱恩微微一愣:
“还没……不,不是,现在不该考虑吃饭的问题吧?我们的客厅里躺着一具尸体。一具,尸体!你莫非打算看着它下饭?”
“噢,谢谢你的好意提醒,我想我会记得这位躺在地上的先生的。”亚瑟·华生重新扣回衬衫的纽扣,态度敷衍地笑了笑,“不过第一,我不是那种对尸体有特殊癖好的人,第二,我想说的是,你可以安心考虑今晚的晚餐问题了,至于这位先生么……”
在克莱恩的视线追逐下,白到带有些许病弱感的美丽青年弯下腰身,单手拉住黑衣男子的衣领,复而站直身体,像是提起一只轻飘飘的黑熊玩偶那样,毫不费力地举高了“处刑人”默尔索的尸体。
“我带他去二楼的空卧室坐一会,稍后再下楼……啊,正好,等你用过晚餐,我的本体那边也该开始继续探索了。”
望着她挥着手沿楼梯走上二楼的背影,克莱恩默默闭上不知何时大张开来的嘴巴,半晌才抬脚追上楼梯,喊住了正要推开空卧室房门的亚瑟·华生。
“还有什么事吗?”她手上的动作未停,径直旋开了房门的门把,顺势将手中提着的重物丢进屋内,这才回眸看向逐步接近自己的克莱恩。
他笔直地望进那双朦胧得看不清真意的青碧眼眸,不再避讳和她的眼神接触:
“谢谢你帮我处理这具尸体的善后问题……但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默尔索是兹曼格党的头目之一,他不明不白的失踪很快就会被人觉察,而那些知晓他行程去向的黑帮部下一定能打探到他来过明斯克街15号、来过夏洛克侦探家中的事……我想,希望能和你商量一下,以不报警为前提,该怎么妥善避免今后可能遇到的麻烦……对,而且也许你还不认识我们的邻居,比如隔壁的萨尔默太太一家,还有前些天前来委托过我工作的于尔根律师……”
“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不希望他们被黑帮影响到目前的生活,还有人身安全。”亚瑟·华生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
被这样直白地点出意图,克莱恩在矜持之余,甚至心生出了某种与她心灵相通的奇特感触,一时竟不得不压下心跳加快的悸动,故意开起玩笑缓解气氛:
“……毕竟在成为侦探之前,我首先是个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学家。”
“我认识的那位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学家已经入土了。”她摇摇头,略一思索,便邀他一同进屋道,“既然你想知道,那就进来吧,严格说来这位先生是你杀死的,尸体也该是属于你的战利品……”
“我可不想要这种会让人睡不好觉的战利品!”这场战斗的物质收获有那份析出的“猎人”非凡特性就足够了!
克莱恩吐着槽,随她走入这间朝北的空置卧室,在天色逐渐转暗的潮湿阴冷中打了个不明显的冷颤。
开启煤气灯的控制旋钮后,室内的昏暗被灯光驱走,退居窗帘外侧不见红月的阴郁雨夜,只能无奈与阵阵拍打着玻璃窗面的寒风为伍。
在他转身开灯、关好房门的这一会功夫,亚瑟·华生便已取出了几样耐人寻味的物件,随意丢在没有铺设被单和床垫的单人睡床上,低头在其中翻找着什么。
“这是……”克莱恩走近过去,微微倾身观察那些造型诡异的神秘道具,“稻草人?”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床板上零散分布着大约七八个干草扎成的古怪小人,椭圆而扁平的脑袋上长有以黑色墨水涂画出的五官,嘴角拉扯起的弧度怪异而惊悚,属于是能被归入邪典的经典微笑。
而在那些稻草小人的胸口中央,多数都贴着张写有文字的白纸,且被数根生锈的尖锐长钉贯穿,看上去就和诅咒之类的不祥概念脱不了关系。
他甚至眼尖地辨认出了稻草小人胸口白纸上的文字内容:“クソ神父。”
……虽然无法理解那两个疑似日文假名的符号,但克莱恩直觉感到那不是什么好词。
不过,神父又是哪位?他做了什么会让爱丽丝拿他扎小人的坏事?
“本质的确是稻草人没错,不过从施法者的专业角度来讲,它的定义是‘咒法介质’。”亚瑟·华生挑拣出一个还算完好、胸膛也没有被扎进锈钉的小稻草人拿到手中,顺势收好了其余的“神父稻草人”,随口为他普及起异世界的术理常识。
“咒法,诅咒,邪术……这种体系的法术有多种异名和称呼方式,总之是一门强大、危险而且遭人避讳的奥秘学问。最顶尖的诅咒大师永远免不了与邪恶、性情残忍和与这些形容词相近的描述挂钩,与恐怖怪诞的传闻为伍,哪怕视线也可能成为恶咒传播的媒介,仅仅手握真名就能轻易咒杀远在万里之外的施法对象……”
“但这和你应该没有多大关系吧?”克莱恩打量着她手中那个做工粗糙的稻草小人,猜测道。
正在调整稻草小人身体比例的亚瑟·华生似乎被噎了一下,停顿数秒才抬眸白了这人一眼:
“怎么没有关系?我的咒法基础从拉……是从世界上最精通于咒法的魔女那里学来的,怎么能说没关系?当然,当然我得承认,我的咒法天赋比较,唔,用拉娜老师的说辞是不适合学习咒法……”
拉娜,她那位精通咒法的魔女老师叫这个名字啊……嗯,她之前还总信誓旦旦地让他别把魔法师和魔女混为一谈,结果自己不还是有个教法术的魔女老师?
这说明两者的界线也不是很分明嘛,喊她魔女一点问题都没有。
克莱恩默默在心中点了点头,面上不显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不管怎样,只要有关键媒介在,我就可以用咒法控制这位默尔索先生的尸体,像这样——”
亚瑟·华生握住从袖中滑出的小巧折刀,半蹲下去,干脆利落地在那皮肤偏黑的精壮男子头顶刮下一小撮带血的头发,并将其填埋进了先前挑出的稻草小人体内。
随着她低声吟诵出的数个玄奥音节,稻草人身体上的干草颜色似乎加深了几分,克莱恩甚至产生出一种被那墨水描勒出的眼睛无声注视的强烈预感,不得不用上几乎成为本能的控制力,压住背后立毛肌自主收缩的反应。
“好了。”将手中的稻草小人放到地上后,亚瑟·华生轻拍了两下掌,微笑着说道,“站起来吧,默尔索先生。”
稻草人默尔索应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双目圆瞪、死不瞑目的“处刑人”默尔索与之同步地无声站直了身体,视线空洞,直勾勾望着前方。
“眨一下眼,放轻松,表情自然一些。”
理应只是具尸体的默尔索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神情随之变得缓和,服从得就像是见到了亲手喂养自己的饲主。
在这之后,亚瑟·华生又给出数个简单指令,克莱恩便在一旁观赏到了这个高原人与稻草小人一同做起俯卧撑、模仿卷毛狒狒四处张望、以及跳起蹩脚民族舞蹈的滑稽场面,努力压下心中的讶然。
从上到下地仔细打量了黑衣的“处刑人”几遍后,亚瑟·华生轻轻颔首:
“看来是出于被割开了喉咙的死因,默尔索现在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但反应力、常识和记忆力都还在……唔,情况看起来还不错。”
克莱恩很快便意识到默尔索“复活”站起的战略意义,脸上不禁流露出欣喜的神色:
“只要今晚,默尔索的部下们亲眼看到他自行回到兹曼格党的据点,并且无人觉察他已死亡的事实,把他的死亡事实延后数天……就不会有人想得到默尔索的死与夏洛克侦探有关了!”
“当然,这也是一种解法。但我说过了,默尔索先生是十分适合成为‘特洛伊木马’的上好人选,如果只是单纯延后他的死亡时间,稍微有些浪费这个咒法,所以……”
这么说着,亚瑟·华生轻笑着摇了摇头,转向地上的稻草小人,作出了下一步的指令:
“你先回去兹曼格党的据点吧,途中尽量避免与熟人的交谈,直接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如果遇到避不开的会话场合就用咳嗽掩饰。”
稻草小人闻言点了点头,转过身开始滑稽的原地踏步;对应的默尔索本人则是径直走向卧室出口,看上去相当正常地旋开门锁,迈步离开,动作显得自然而流畅。
克莱恩就站在二楼的窗口,一直目送到“处刑人”穿着黑色外套的身影离开自家家门,背影逐渐融入街上的绵绵阴雨与薄雾之中,才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看来,危机暂时是解除了……”
“嗯,兹曼格党大概率是不会找上门来的。”
因为他们很快就会忙到没有时间来顾及一位籍籍无名的私家侦探了。
亚瑟·华生微笑着收起作原地踏步状的稻草小人,在心底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