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宋国两位国君相继身故, 按照礼法, 是不宜兴兵的。毕竟攻打鲁国就要借道宋国, 恐怕会搅扰人家的丧事。而攻打卫国更是“非礼”, 说不定就如当年秦国趁丧伐郑一般,落得大败而归, 道义全无。
然而出乎意料, 楚国非但没有罢兵的意思, 令尹公子婴齐还裹挟了尚未及冠的蔡国、许国两位国君, 尽起楚师, 打着“援齐”的名号, 借道郑国,统兵伐卫!
一时间, 千乘之师浩荡而来, 惊得世人瞠目。
如此大军, 又岂是刚被齐军肆虐一番, 又死了国君的卫国能够抵抗的?只几日工夫,卫军就节节败退, 溃不成兵, 眼看就要败北亡了社稷。然而与上次齐国伐卫不同,面对强楚的威胁, 晋国竟然未曾出兵援救, 不理卫国求援,避开了楚军兵锋。
如此举动,更是让楚军大振, 直逼卫都,与新君签了城下之盟。随后意犹未尽,又转道挥兵侵鲁。鲁国上下顿时大恐,专门派上卿前往楚营,奉上木工、缝工、织工各一百人,并以公衡为质,请求结盟。楚军这才罢手,自宋国回返。
之前还附骥晋国的鲁卫,转眼间都投了强楚,这番变故,引得列国哗然。楚庄王虽然身故,强楚仍就不能敌啊。
消息传到了齐国,本该高兴的齐侯,却高兴不起来。
明明自己发兵时,晋国就敢派车八百乘,联三国之力伐齐。怎么到了楚国出兵,晋国就不敢直面了呢?楚国还是无礼至极的乘丧而伐呢,于情于礼都应回护鲁卫这两个附庸啊!说到底,不过是楚强齐弱!
须知他祖上桓公,乃是世间第一位称霸之人,而楚国,不过蛮夷耳。
然而刚与晋国恶战一场,毗邻的鲁卫两国又都改换门庭,投了楚国,此时似乎只有与楚国亲善了?
谁料朝中众卿可不这么看,各执一词,吵成了一团。有人说楚国大胜,必不把齐国放在眼里,亲楚不过是自取其辱,不如改投晋国;有人则说如今楚国势大,连鲁卫都投了强楚,这时不结好,反倒亲晋,岂不置身于险地?
双方人马都有理有据,听起来一般可信,让齐侯头都痛了起来。这几日天天传大巫进宫,替他刺鬼清神。
齐侯的急性偏头痛,乃肝气郁结,化火化风,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情绪造成的。因而针灸之余,楚子苓也少不得劝慰几句:“君上不可劳思过度,积郁过甚,易伤肝脾。”
闻言齐侯一叹:“如今朝中纷乱,寡人也不知听谁为好。楚国强,晋国亦是不弱,吾等夹在中间,实难决断。”
是亲楚还是亲晋的议论,楚子苓也在田恒嘴里听到过些,不过她的关注点,并不在投谁不投谁这个层面,而是如后世一般,更看重自身的综合国力。
想了想,她道:“晋楚相争,岂不是休养生息的大好时机?用兵总要损耗,连年征战更是靡费颇多。齐国又不在晋楚之间,地势偏安一隅,不如交好诸国,养精蓄锐?”
齐侯一愣:“那寡人如何称霸?”
您还惦记着称霸啊。楚子苓险些没翻个白眼,轻叹一声:“君上可忘了民怨之事?当年桓公有管子辅佐,富国而强兵,方有霸业。如今民怨不消,却想争霸,岂非水中捞月。”
水中能捞得起月吗?自是不能。听了这番别出心栽的建议,齐侯也是一阵怔忡,片刻后忽道:“那寡人之管仲,又在何方?”
齐国还有管仲这样的大才吗?似乎有,管子之后便是晏子,也是春秋有名的贤相,但是楚子苓不太清楚晏子是何时诞生的,自然没法举荐,只道:“朝中贤良无数,各有政见,君上只需寻有类管子之人,自能得贤才。”
“然也!”齐侯兴奋的猛一击掌,“大巫若为男子,寡人当奉为上卿!”
这话怕也只有齐侯这样的人,才能说出口吧?楚子苓微微施礼,并没放在心上。
谁料几日后,齐侯就寻了个借口,赏了田湣,显然是把她的进言之功算在了田氏一族上。闻言楚子苓也是默然,幽幽对田恒道:“还不如让君上赐你块邑田呢。”
田湣得多少好处,跟田恒又不相干,还有田须无那小子也占了便宜,这样算来,实在是太亏了。
田恒笑道:“邑田何劳子苓出手?我亦能赚来。只是没想到君上竟然真听进了你的规劝,这些日问政诸卿,很是提拔了几个。”
“哦?”楚子苓闻言立刻问道,“都有谁?可有晏氏之人?”
“还真有晏弱,你也知他?”田恒不由挑眉,晏氏可不是什么大族,不过是从莱国奔齐的寒门小家,之前在朝中也不显,这话问的可就有些古怪了。
晏弱?晏子不是叫晏婴吗?难道是他的父祖?不过能因此事出头,也是好事。在这个平庸之辈可以靠血统治理国家的时代,用贤总好过用亲。
“我听君上提过此人,能够提拔自是最好。”楚子苓笑笑,把这话题带了过去。
田恒见她神情轻松,不似有事,也笑道:“若是他得知此事,怕也要来谢你才行。”
“举手之劳罢了。”楚子苓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晋楚之后还要如何争锋,只盼齐侯能够收起那争霸的心思,让齐国多安稳些时日吧。
“哚”的一声,羽箭钉在了草垛上,距离红心足有一寸之遥,一旁已有寺人尖声叫道:“公子神射!”
这可是在宫中传授射术,能够教导诸公子的,无一不是神射手。如此成绩,还敢有人夸赞,实在是厚颜的厉害。然而上至师傅,下至伴读,谁都没有生出异议。毕竟射箭的可是君上喜爱,大夫推崇,有可能登上宝座的公子环,哪个会得罪此人?
公子环看了看自己的射术成绩,也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些日他勤练射术,进步良多,果真没有白费力气。似想到了什么,他转过头,对身旁那个矮了自己一头的少年道:“须无射术可有长进?吾记得你那兄长,乃是能张三石弓的神射手。”
三石弓,寻常人怕是拉都拉不开,遑论射准了。田须无谦逊的行了一礼:“小子日日勤练射术,也不及公子,哪敢献丑?至于家兄,不过是天生力大罢了。”
这话十分谦逊,亦有些讨巧,在吹捧公子环的同时,也暗暗踩了自家兄长。然而这话听在公子环耳中,极是悦耳,他不由笑道:“田无咎也是猛士,你可要好生跟他学着点。”
学什么啊!田须无暗自腹诽,自从来到宫中以后,他就发现公子环隐隐对兄长有些敌意,这可真是想不到,毕竟兄长还曾救过这人呢!但是相处久了,公子环又是个藏不住话的,渐渐地,田须无也瞧出了些端倪。这位公子,似对大巫有些心思,怕是因此才对阿兄不善。
察觉此事后,田须无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为好。那可是大巫啊,怎能觊觎?!然而话又不能直说,田须无只得转了策略,一味迎合,甚至不惜猜一猜阿兄,倒是让这位公子又看重了自己几分。
果不其然,又练了片刻箭,公子环就不耐烦闷,转去屋中休息。在席上坐定,他特地遣散了从人,只留田须无一个,像是忍了又忍,终是问道:“听闻大巫是跟你那兄长一同归国的?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隐情”二字,简直问的百转千回。田须无立刻摆出一脸正色:“吾听家兄说过,大巫曾救他性命,因此才一路相护,带大巫前来齐国。”
“那大巫怎肯跟他回田府?”公子环不由倾身,急急问道。田恒可真是一幅世人最喜的好样貌,难不成大巫是被“美色”所惑?
“这个嘛……”田须无做出犹豫模样,迟疑片刻方道,“似乎大巫也曾被家兄救过,立过盟誓,才会屈尊田府。”
原来有盟誓的是田恒本人,不是田府!公子环心头一凉:“还有盟誓,不会是有私吧?”
田须无立刻摇头:“怎会如此!大巫法力如何,公子也知。若是有私,还有如此神通?”
这确实不太好反驳,毕竟巫儿都要守贞才有用处,别说是大巫了。
问出了结果,却不知是沮丧多些,还是庆幸多些,公子环“哦”了一声,有些心灰意冷,挥了挥手让人退下。出了门,田须无倒是一头冷汗,这事可不大妙,总要告知兄长才行!
话虽如此,阿兄的脾气他也心知肚明,哪敢直接言及此事。犹豫了大半天,田须无才寻了个时间,凑到了田恒身边。
“阿兄,你如今已经弱冠,又封了下大夫,为何还不娶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晏弱是晏婴他爹,管仲、晏婴,还有子产这三个人,对于其后的诸子百家大有影响。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给田小子点蜡=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