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娆不知道在现在这种时候该说什么。
可是,她眼角的泪珠,就是没有丝毫预兆的落了下来。
她脸上一直是原本那种僵硬冰冷的表情,可泪水却仿佛断了线的珍珠。
压抑,冰冷,还有无数复杂的神色出现在那双眸子里,让宫琉煜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收回手。
他微微凝眸,看着云倾娆在哭,竟然心中有些恍然。
表面上还是之前那副冰冷无情的模样,可是内心,却仿佛被那一颗颗眼泪给触动了一下。
因为他知道,以前云倾娆在这府中表现出来的柔弱和泪水,完全就是她不加任何情感的伪装,这个女子,天生就是一个完美的戏子。
也只有在他的面前才会表露出里面坚硬如铁的真性情。
可是如今,就仿佛铁在大火之中融化成铁水,那烧红的铁浆,轻松的就能穿透人的心脏。
宫琉煜皱了皱眉,像是不屑的在嫌弃云倾娆一样,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雪白的,没有丝毫花纹的丝帕递给了她。
“想哭就哭吧,本王不会笑话你!”
这话明显说的有些不应景,云倾娆接过那丝帕轻轻擦了擦眼睛,一瞬间就恢复了常态。
刚才,她竟然会在宫琉煜面前失态。
这是重生这些天以来,第一次如此触动内心,她现在想想,这还是她当上长公主以来,这么多年头一次是真正的为自己而哭。
上一次这样哭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她好像已经不记得了。
不对,应该是百里陌离离开的时候,那时候她哭了三天三夜,眼睛都哭肿了,然后师父什么都没说,丢给她一瓶药水让她擦擦,就将她送上马车赶走了。
想到当时的场景,云倾娆忽然有些想笑。
然而,她也真的笑了。
虽然平时她也在笑,可那笑容大多都带着冷漠和嘲讽的,还有一种名为皮笑肉不笑的东西。
宫琉煜此时正转过身,看到云倾娆竟然自顾自的笑了起来,眼底流动着一抹莫名的光彩。
对于宫琉煜来说,此时的云倾娆就像是一个奇怪的女人,但是不得不承认,云倾娆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很抓人。
就像是清澈的水花,在湖中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因为看着那笑容,就让她整个容颜都模糊了几分,那张绝美的脸,好似根本就衬托不出那样的气质。
宫琉煜的眼底,不由得划过了另外一副影像,他袖子下的手逐渐收紧,微微抬起下巴。
若是这笑容出现在那女人的脸上,应该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想到这里,宫琉煜骤然收回思绪,他目光冷冷淡淡的落在云倾娆的身上,这才转身走了。
云倾娆收敛了所有情绪,安安稳稳的泡在浴桶之中将身上的疲惫一块洗净。
原本身上的伤口经过上好的伤药治疗,短短两天的时间就已经结痂不疼了。
她突然想到过两日还要给容诺画画,眼底仔细琢磨了一番,不知不觉,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约定的时间显然已经到了。
容诺一大早,就派人将请帖送了过来,直接请云倾娆前往容府。
云倾娆知道容诺的心思,对方肯定也会为她亲自准备画纸,绝对不会容许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云倾娆舒展双眉,将沉淀了两天的心情重新收敛好,这才要坐上马车前往容府。
只是她明显想的比较好,她刚掀开马车的帘子,就看到宫琉煜早就坐在了马车之中,对方那一袭白袍,明显十分扎眼。
自从那日晚上宫琉煜离开,云倾娆这两天并未见过他,再加上她要养伤,还要做一些其他准备,所以甚至忘了宫琉煜还在府上。
“额……王爷!”
云倾娆眉眼之中明显藏着几分不自在。
毕竟那天宫琉煜亲眼看到她隐藏起来的另外一面,让她心中十分不爽,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要用什么心情来面对他。
“上车!”
宫琉煜淡淡留下两个字,目光在云倾娆身上打量了一番。
穿着朴素,衣着整洁简单,没有任何花枝招展想要勾引别人的嫌疑,就是那张脸……
云倾娆站在马车下面,仰起头用疑惑眼神看着他的模样,竟然还有几分诱人。
宫琉煜淡淡收回目光,轻轻的半躺半靠在椅子上,轻轻斜睨着她。
“难不成你还以为,本王会允许你这个小妾跑到别人家里私会?看来本王对你太宽容了,既然你认识字,就好好将这本书读一读!”
宫琉煜一甩手,云倾娆的手中多了一本十分厚重的书。
她看到上面的两个字,嘴角瞬间抽了抽。
女戒……
她恨不得将这本书直接砸在宫琉煜的脸上,让他看看真正的女戒是什么。
云倾娆无奈,抱着那本书坐上马车。
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她可不能当不守诚信的那种人,今日还有几件大事要做,她最想要的,还真就是容诺的那一个没有边界和条件的承诺。
马车直接停在容府大门前,今日不知道容府为何如此热闹,门前人来人往,多了不少马车。
云倾娆的脸色一沉,看到守门的门童恭敬向着他们的马车走来,她立刻问道:“这容府这样热闹,我看……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家主就在旁边的偏院等着夫人,夫人可以直接去那里见公子,定然十分清净,毕竟公子不能贸然请夫人和裕亲王登门,所以为了掩人耳目,今日就办了这样一场宴会,里面那些官家贵族,都在府中赏宝,绝对不会打扰到夫人和家主……”
那小厮说话十分轻柔,带着几分软糯的味道,云倾娆咳嗽了一声打断对方的话,转身明显看到宫琉煜的脸色已经冷了。
虽然不明白他究竟在吃哪门子的醋,但是小厮的这番话,让宫琉煜很不高兴。
不过也对,毕竟她现在是裕亲王府的人,她的名声也关乎他的,想必,这是如今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
“好,带路吧!”
云倾娆没有再废话,小厮腿脚麻利的在前面带路,直接领着云倾娆和宫琉煜,从旁边的小路绕到了容府的后院当中。
容府是十分偌大宽广,整个府邸自成一局,光从前院步行到后院,就需要整整一刻钟的时间。
等到看到湖中水榭上面偌大的凉亭,云倾娆才总算看到了容诺的身影。
容家当真富贵逼人,就算这府邸,都要让人感叹一番。
每一处都是精心雕琢,可以说,这个容府,就等于无价之宝。
宫琉煜一直沉着脸没说话,云倾娆更不会主动和他说,两人安静的从小路走过,来到凉亭之上。
画板已经准备好了三块,桌面上的纸张更是一大堆,笔墨纸砚,全部都选的最好的。
那摆放在云倾娆面前的,精致的镶嵌着宝石和黄金的笔,倒是让云倾娆惊讶了一番,这笔可是颇有名头的师傅做的。
那选的笔头都是最上等的狼毫。
容诺看到云倾娆过来,眼底明显松了松:“这些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夫人可还满意?”
云倾娆沉默了一下:“其实你不必这样精心,除了颜料要选城中一家有名的颜料坊内的以外,笔和纸张都无所谓的。”
容诺的眼底,明显闪过了一道失落。
云倾娆这些话都是故意这样说的,而且,她当真已经不在意了。
以前云倾娆用的都是宫廷之中的贡品,只要是她的画,她都选择最好的东西来画,拿去送给林丞相的寿礼虽然不是贡品纸张,但也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就那些画的成本,就已经颇为不菲。
如今容诺准备的这些东西,和当初的她的要求一模一样,甚至云倾娆还说过,她只在最好的纸张,用最好的笔墨来作画,不然都可惜了。
那时候的她狂傲无知,现在的云倾娆想想,她真想好好的嘲讽自己一番。
“那,要不要给你换了?”
容诺沉默半晌,终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云倾娆笑着摇了摇头,慢慢的从台阶上走了上去。
她走的步伐稳健,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感,她站在画板面前,用葱白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纸张,仿佛能够摸到那上面的花纹。
“不必,既然已经都准备好了,就没必要再麻烦了!”
容诺点了点头,虽然不确定云倾娆的话,但是看到云倾娆如此镇定自若,对她还是十分欣赏。
宫琉煜见到容诺的眼神,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口一口的喝着闷茶。
就在云倾娆已经拿起画笔,找到感觉想要落笔的一瞬间,一道高声从湖岸对面传来:“哥!”
那声音十分清脆响亮,云倾娆的笔触一顿,终究是没有落下来。
她紧紧蹙着双眉,眼底流光闪烁,原本的好心情,全被突然出现的几个人给破坏了。
容诺站起身,眼底明显也是不悦,看到提着裙子带着人从对面走来的妹妹容沫,眼底沉了沉。
他背着手从凉亭的台阶上走下,挡住了容沫的去路。
“容沫,你怎么来了,还带着旁人,我不是告诉过你,这里不允许任何人进来吗?”
容沫一脸无辜,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了一眼身后的永安郡主,小声对容诺说道:“来的人是郡主啊,怎么能当做任何人呢,郡主得知了裕亲王来到府上,所以特意来见见的!”
容沫的话还没说完,永安郡主就已经小跑着从旁边的地方来到了宫琉煜面前。
“王爷,你还记得永安吗?”
她声音低柔,露出了几分小女儿姿态的羞涩,云倾娆站在画板前将手中的笔放下,一脸无语的看着永安郡主。
上次她在大街上挑拨着说的那几句话,永安郡主还真信了。
宫琉煜刚刚心中不痛快,这会儿看到永安郡主,心中早就生起了捉弄的心思,反正看着旁人不痛快,他才会舒心一些。
“嗯!”
这一出声,顿时给永安郡主许多勇气,她直接坐在宫琉煜对面,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宫琉煜。
这个被整个京城传言的像是神一样的男人,如今就坐在自己面前。
这样一想,永安郡主只感觉心脏要从腹中跳出来一样。
“王爷……你们在画画吗,永安也会,而且还数一数二呢!”
宫琉煜只是轻轻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永安像是得到了鼓励,直接站起身走到画板满前,看到云倾娆还站在这里挡路,直接伸手推了她一把。
“你让开!”
她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对着云倾娆说道,和之前在宫琉煜面前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云倾娆连忙后退泄去了里永安手中的力道,站在了安全的地方。
因为她这样一后退,从容诺的眼中看到的一幕,明显就是云倾娆差点儿被永安推倒。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永安郡主拿着价值千金的笔,在那些同样很贵重的纸张上画了起来,那俗气的池塘荷花,不规整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只叫众人咂舌。
永安根本就从来没有学过画画,虽然画的有模有样,却没有一点儿灵气和气韵,再加上周围的那些人,对她明显惧怕和捧杀,直接让永安养成了这样自大的性子。
云倾娆微微扶额,对永安的画不忍直视。
一旁的容诺紧蹙着双眉,却侧目看到宫琉煜的唇边已经多了笑容。
“王爷,你看看永安画的好不好看?”
宫琉煜抬头扫了一眼,看到上面的涂鸦乱画,轻轻弯了弯唇角。
永安顿时心潮澎湃起来,明显觉得自己得到了宫琉煜的赏识。
然而她并不知道,此时宫琉煜只是想起了,之前云倾娆故意随便画给他的那些东西罢了。
永安郡主随手将画纸丢在旁边,忽然靠近了宫琉煜,伸出手就要去抓宫琉煜的手臂。
宫琉煜眼神顿时一冷,抬起头的片刻,嘴角的笑容也在消散。
这样的一幕实在是有些吓人,让永安郡主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当中。
她有些局促的将手收回来,安安静静的坐在宫琉煜身边,整个皇城之中,永安就算在云天虹的面前都敢作一下,但是在宫琉煜面前,她就老实的好像绵羊一样。
当初云倾娆将这两个亲王从皇城送出去,可是花费了不少力气,现在两个王爷的势力都被清出京城,永安的身份就明显尴尬了不少。
但也没有人敢惹她。
“夫人!”
容诺走到云倾娆身边,眼底明显带着几分歉意。
“若是今天不行的话,那就明日……”
永安忽然打断容诺的话:“你在说什么,难不成你说她会画画吗,有本郡主画的好吗,给本郡主画一个看看!”
永安郡主轻轻挑眉,直接将这番明显带着不屑和嘲讽的话给说了出来。
云倾娆微微侧头,也没有生气,她实在没心情和小孩子置气。
永安骤然感觉到,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得到了宫琉煜的关注,她想到这人是宫琉煜的小妾,心中一抹淡淡的恶意涌了上来。
“这样好不好,你画的要没有我画的好,你就去这湖中帮我把那朵花给摘下来,反之,我身上这些首饰都是你的了!”
永安晃了晃身上那些宝贝,那些全部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任何一样都要那些千金小姐眼红。
就连容沫都一样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永安。
永安毕竟出身皇室,淳西王对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好的不得了,每年送来的好东西不计其数,这些都是用钱买不到的。
容家虽然富贵,宝物众多,但毕竟不是她容沫的。
云倾娆眸子一眯,被人欺负到这种份上,若是再不说话,恐怕这个永安会一直以为她是个软柿子。
刚才她推她那一次可以不算,刚嘲讽她,她也可以不放在心里,可是,再一再二不再三再四。
云倾娆扬起唇角,目光淡淡的看向永安:“好啊,只是……我不要你的那些破首饰,我要你也从这里跳下去!”
永安皱了皱眉,她懒洋洋的抬起头:“我是郡主,你是什么东西,规矩都是我定的!”
永安当然不傻,她说这话明显就是为了羞辱云倾娆,而自己那些身外之物可有的是,对她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云倾娆刹那间笑了:“既然永安郡主没胆子,那就不要说出这种大话来,永安郡主明显是怕输,才不敢改条件的,王爷最讨厌那些不讲道理的人!”
最后一句话,正中永安的红心。
永安郡主一侧头,就看到了宫琉煜若有所思,好像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的模样。
她瞬间咬了咬牙,完全自信的抬起头来:“好了,你画吧,不过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
足够了!
云倾娆虽然这样想,可是容诺却有些担心,虽然当初云倾娆作画的时候,画的很快,但是面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她。
只是云倾娆自己都没有反驳,他也没办法开口,就只好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云倾娆的方向。
云倾娆重新站在画板旁边,手中捏着一支笔,她轻轻点了点水色,直接在画卷上涂抹起来。
看到这一幕的永安郡主瞬间笑了起来,拉过容沫的手说道:“容沫,你看到过有人作画竟然拿清水乱抹,拿墨汁乱泼的吗,你看清楚那纸上黑黑红红的一块都是什么东西了吗,真是笑死人了!”
容沫摇了摇头,在她心中,云倾娆这样做明显就是故弄玄虚,故意的讨好永安郡主。
然而,容诺看到云倾娆的姿态,还有作画的形式之后,瞬间惊呆了。
他落在膝盖上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看着云倾娆的动作,眼睛都不舍的眨动一下。
仿佛面前的林轻瑶,已经变成了藏在他原本记忆之中的那抹身影。
如果不是这个人和那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相似,容诺都会以为,是云倾娆复活了。
可有这种可能吗?
明显没有!
容诺和云倾娆关系密切,之前云倾娆被关押在皇宫之中,他全都知道。
他暗中花了大量的钱财疏通,可是最终都没有打开宫门。
因为云天虹和沈如雪,要置云倾娆于死地,这么多天下来,怎么可能没有人来劫狱,但是全都被云天虹身后的暗卫给拦了下来。
云倾娆亲自铸造了云天虹身边的铜墙铁壁,将他这个皇帝,保护的好好的。
自己,更是亲自死在了那里。
容诺一想到这一点,心口就像是刀扎一样的难受,他身为云倾娆最好的朋友和伙伴,却在对方陷入危险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
只能眼睁睁的,看到云倾娆死后的尸体,还有宫里面传来的死讯。
一炷香的时间流逝,凉亭之中已经许久都没有发出声音。
原本还咋咋呼呼的永安郡主,就算再怎么傻,看到云倾娆手中已经出现图案的画卷,也笑不出来了。
不管懂不懂作画,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谁高谁低。
永安郡主想要站起身,手中都已经抓住了另外一端的鞭子,打算随时破坏云倾娆的画。
只是,一道目光已经将她牢牢的钉在原地,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即便是宫琉煜没说话,永安郡主也能在那双眼睛里,感觉到什么叫做危险。
“我画好了,不知道容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
容诺走到画像面前,想要触碰那些还没有干涸的墨迹,可他却不敢。
他害怕自己一个动作,就会破坏这幅,没有丝毫瑕疵的秀美河山。
这是云倾娆最拿手的画技,而且她最爱画的,就是这些山山水水。
就像是将整个世界都藏在心中,那种灵秀剔透的美感,无人能够仿造。
然而,今天却有人,能够重现当初的场景,让容诺不知不觉感觉到有些失色。
“这些,都是谁教给你的?”
云倾娆低低笑了起来,倒是大方的承认了:“当然是……容公子心中想的那个人,我天赋异禀,有人喜欢教很正常吧,而且,容公子不觉得,瑶儿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吗?”
确实,云倾娆所说的绝对不假。
因为如今这幅画的意境,已经远远超过了原本云倾娆留下来的任何一幅。
宫琉煜微微站起身,直接站在了容诺和云倾娆之间,他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云倾娆的手腕,冷冷淡淡的说道:“既然已经完成了,那容公子,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见到宫琉煜要带走云倾娆,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永安郡主在失落之余,还轻轻松了口气。
云倾娆可没有忘记这一点,她停下脚步说道:“王爷,等等!”
还没等云倾娆说完,就见到宫琉煜一挥袖子,云倾娆的耳边,只听到巨大的落水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