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坊南曲第三院,一个精致奢靡的雅间内。
孟户坐在上首一张锦榻上,刘章坐了下首一张软凳,当家长妓洛仙身着青罗银泥裙,粉底绣鸳鸯薄纱披子,款款坐在堂下,手操一张古香古色的琵琶,捻、抹、挑、拢,“铮铮”轻弹。弦音却非寻常轻盈柔美的《霓裳》、《绿腰》,而是铿锵激昂,刚劲拔峭的《十面埋伏》,音如金断,似玉裂,如瓶碎,似冰炸,震耳不绝。
“哐啷”一声巨响,弦音倏忽戛然而止,洛仙面如冷霜,将琵琶放在身旁几案上,站起盈盈一礼:“两位大人,可满意了?”
孟户稀里糊涂被刘章拉来了第三院,吆五喝六说要听曲,一屁股坐在了最豪奢的这间雅阁内,招呼当家长妓洛仙前来献艺。孟户知晓刘章举止大有深意,因此默不作声,随他摆布。
而今一曲罢了,精通音律的他,见洛仙居然弹奏大煞风景的《十面埋伏》,又听她蕴含浓重不满的话语,不仅冷然一笑。
“好!好!弹的好!邦、邦、邦的,听着真响亮,区区琵琶居然也能弹出这么大的声音,一看你这娘们真有几分本事。”刘章双手鼓掌,大声喝彩。
一听刘章又棒槌又粗鄙的话语,洛仙原本冷若冰霜的脸庞顿时黑了下来,忍着气道:“既然两位大人满意,不知是否将本院封禁给解了,使得奴家可以开门营业?封禁一日,奴家可都要遭受偌大损失的。”
“哦?这可是你幕后主子的意思?”刘章端起几案上的金银平脱着足碟子,拈着碗里的蜜饯闷头吃着,一边含含糊糊地道。
“奴家不明白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洛仙一愣,不忿的脸色带上了几分小心。
“这有什么难以明白的,田虎都招了,你还要硬扛着吗?受主子指使,你们两人合伙弄死了郑献,剑指怀顺王,在这儿装什么无辜?”
刘章这话,宛如一声炸雷,将洛仙炸的“腾”的站了起来,一脸惊疑不定。
孟户一听,也陡然坐直了身躯,先狠瞪了刘章一眼,对这厮欺瞒自己大感恼火,旋即双手按着几案,死死盯紧了洛仙。
“竟然在自家的院子里谋害朝堂官员,嫁祸怀顺王,你们还真是将大理寺视如无物,以为大理寺养的都是一群无能猪狗,好嚣张、好胆魄啊!”刘章“啧啧”赞叹道。
孟户脸色慢慢变了,看洛仙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而侍立门旁的吴奇、孙科弓,也尽皆大怒,扭头对洛仙怒目而视。
不明白刘章到底知晓了多少,洛仙虽惊慌失措,却嘴巴紧闭,一言不发。
刘章心头暗赞,在自己猝不防及的喝问下,还能够守住心神,仅仅凭此,这洛仙水准就在那田虎之上。
“寺卿大人,你身为圣皇器重的当朝重臣,想必知晓,经司马阁老进谏,圣皇已然下定决心,摒弃两位侄子‘和国公’姬承恩、‘周王’姬孝思,决意立怀顺王为太子。”
孟户点头,缓缓道:“此事将成定局,圣皇的确已经下定决心,并且朝堂重臣大多都已知晓,就差召回怀顺王,昭告天下了。”
刘章丢下放下碟子,用一方雪白丝绢擦着手,对孟户冷然道:“大人追查了这一日,不是一直想知道此案幕后到底站的是何人吗?既然怀顺王被立为太子将成定局,那么怀顺王王府的长史偷偷进京,死于妓院不说,最要命的是袖子里还带着怀顺王的亲笔信,求告司马阁老联络重臣向圣皇施压,立他为太子,——圣皇可是最恨受人胁迫,得知此事,不仅司马阁老要受到重惩,怀顺王也要彻底无缘太子之位,那么接下来谁人获益最大,自然就是此案的幕后之人了!”
一听刘章的话,孟户脑际像是劈进了一道闪电,一下子自锦榻上跳了起来,颤声道:“是、是、是……”
他转头再看洛仙,见洛仙脸色惨白,身躯一软,已然瘫坐在了地上。
“不错,此案幕后站立之人,就是怀顺王嫡弟、圣皇第二子——咱们的‘怀宁王’唐基殿下。”刘章也是一脸苦涩,长声叹息道,“西侧第四院的主子,是右金吾将军唐仁,而这所院子我查了半天,居然查不到幕后主子是谁,其实,应该就是‘怀宁王’殿下的吧?
可怜的郑献,到死也不清楚谋害他的人是谁,但他身为怀顺王长史,却是知道怀顺王与怀宁王的一些隐秘产业,昨晚被架来这家妓院,他还大为高兴,因为他知道这是怀宁王的产业,因此见到你、当家的长妓洛仙,他直接丢给了你一个金饼,就是在向你求救,因为这枚金饼上可是有怀顺王的印记,而你一定是认识的。”一边说,刘章自袖子里掏出了那枚金饼,金饼正中,端端正正印着一个“顺”字。
孟户脸色一红,上午刘章说这枚金饼是重要的物证,面对洛仙的讨要,堂而皇之揣在了袖子里,他还以为是他贪财。而洛仙显然也是知晓这枚金饼的重要性,因此当时想要讨要回去。
“可惜他没有想到,你就是谋害他的幕后诸多黑手中的一只,他的这番心机等于白费了。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在‘归林居’以及王景院子中饮酒过多,被侏儒逼迫服下毒药后,侏儒不等看到他毙命就慌里慌张跳窗而逃,他大肆呕吐,居然将毒药吐出了大半来,昏昏沉沉,没有死透,还有气息。这时一直在房外倾听的你,听着动静不对,进入房中,暗骂了一通侏儒办事不利,最终亲自上手,又调了一杯毒药给他灌下,才将郑献给真正毒死。”
“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清楚……”洛仙瞪圆了双眼,如看鬼魅,“吃吃”惊声道。
洛仙堪称是姿容绝丽的美人,而今浑身瑟瑟发抖,花容失色,真是别有一番动人之处,饶是铁汉禁不住也要心生怜惜。然而孟户想到她所行的罪恶之事,居然亲手灌死郑献,却是如看恶鬼,一抹儿厌恶泛起,念及此案背后之人居然是怀宁王,心头又一阵浓重的挫败感、失落感生出,软坐在锦榻上,半响无言。
刘章侧头看了他一眼,心头暗叹,同样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