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山林更是寂静,无声的山路无尽蔓延在漆黑的丛林之中,陆海踩着石子路大口喘着气,跑了许久已经是精疲力尽,他弯着腰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进土壤里。
真跑不动了!
陆海恐怕这辈子都难遇得着牧落这样的学生。
胆比天大,单枪匹马就敢和一个嫌疑犯对峙。
不怪校长这样对牧落,也不能怪校长这样对他,这个意外恐怕连校长都无法预测,陆海如今其实最庆幸的,恐怕就是阻止了李信跟着他。
李信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再如何聪明优秀,或许都不能联想这一件事情背后的阴暗。
陆海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手电筒已经快要没电了,灯光越来越微弱,他略微吃力地看着前方的黑暗,朝着那空气喊了一句,“牧落!”
连个回音也没有,喊了也是白喊。
陆海垂头丧气地坐在了路边。刚刚出来太着急,忘记了要交代李信报警,陆海颇有些颓败地垂下了双肩。他也不喘气儿了,就着一棵树满脑子胡思乱想。
片刻后,陆海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一惊,爬起来飞快地往前跑去。
这是云贵两省边界,张杨到了这里,不往云南跑,又要往哪里跑?!
这个念头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有了可能性,就开始变得必然。
手电筒里的电池最后也还是熄了,可是就在熄灭的那一刻,他隐约看见了一道人影伫立在前方。
人影略显单薄,肩头处甚至还有一道艳红,他清晰地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陆海停下了脚步,不敢置信地喊道,“牧落?”
对方显然也十分惊愕,“陆老师?”
陆海终于松了一口气,手电筒“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抹了一把汗,“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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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方显鱼肚白,就有了一群警察将一方地不足一百平方米的学校围住,除了被押送走的罪犯和一群格外显眼的便装警察,就只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孩子巴巴地站在教室门口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这些孩子生在这一片土地上,能有几个愿意支教的老师来这里已经是荣幸之至了,家里人谁不盼着自家孩子能有个出头,如今望子梦破碎了,心非木石,谁心里看了能过得去?
终于有了一个看不下去的小警察了,面对着孩子们渴望的眼睛,叹了一口气,“孩子们都回去吧啊,近段时间学校大概都得停课了,等再过几个月,可能就有老师分配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却也谁都没有动。
小警察继续劝道,“孩子们回吧,咱不怕啊,这知识落不了,再等几个月,几个月后,咱就可以继续开课了。”
“张老师呢?”其中一个孩子聂聂地问道。小警察抬眼望去,朝着那孩子说,“张老师……你们张老师他……他大概回不来了。”
“为什么!”
有了第一个的疑惑,就会继续有第二个第三个,此起彼伏的声音全都是孩子们哽咽不甘的声音。
方老刑警是贵州省公安局的老人了,年轻时曾经做过卧底打过实仗,一块块的勋章一次次的功绩都是自己靠着打拼得来的,方老眼神儿毒看人也准,这番不理教室那一锅粥,倒是越过勘察人员走到了人群之外,那外面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站着,之前有人告诉他详细的资料,倒也不怀疑他们两人。
只是代明洋直到押送人犯的警车开走后,仍旧是处于一种不可思议的状态,“爷就睡了一觉,这都干了嘛呀?!老陆呢?!牧落呢?!我来的时候这学校好好的,这一走就全没啦?!好好的一学校没了不说,怎么这俩人还没了呢?李信你别不说话,我告儿你,这学警察可全儿你招来的啊,你要不解释,我……我……我……”
代明洋想了大半天也没想出个什么名堂来,“牧落老陆呢?你不知道在哪里?这两人莫名其妙失踪了,咱也别在那学校混了……要我说,该不会是跑去抓人家犯人了吧?不是说张杨老师还没被抓呢嘛?!”
最后,代明洋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一脸“要死了”,沮丧着说,“幸好盛乐陵那臭丫没来,不然非得哭了不成。”
比较于代明洋的惶恐不安,李信显得很是镇定,除却深皱的眉头,倒是一句话也不说。
刑警方山就是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小同学是你报的警吧?多亏你了,不然我们还得在那山里绕路呢,哪能找到这里来?”
李信纠结了好一阵子,“其实是赵叔……”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了那两个在代明洋口中失踪了“老陆”和“牧落”。他张口又闭口,看清了牧落时,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见了代明洋的尖叫,“你不会真的跑去抓人犯了吧?!”
牧落肩头上一片大红艳色,被陆海搀扶着,听到这句话时再抬头,代明洋夸张的叫声已经惹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方山当时眼神就暗了。
牧落微笑,“你要是再多说一句话,你信不信我全敷你脸上?!”
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肩头处有很深的刀伤,即便是经过了紧急处理,可到底还是一个姑娘,流了这么多血,疼在所难免,看那血迹干涸程度,怕是昨夜的伤了。能带着这么重的伤,还能忍着疼和人谈笑风生,这小姑娘啊……
方山不动声色地出声,“受这么重的伤,赶紧的!”说着挥挥手招呼来了一个小警察,“赶紧送到县医院治疗,一刻也别耽误了。”
小警察答应着正要把她往车里带,一俩军用吉普就卷着漫天尘土气势汹汹地停了过来。
一双休闲鞋踩上了石子路,随即就是一道长长的身影利落地下了车,晃眼之间就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方山的跟前,牧落盯着那身儿简单利落的便服发呆,对方朝着方山恭恭敬敬地点了个头,喊了一声,“方老。”
陆海吸了一口气,看了牧落一眼,正好对上牧落瞧他,陆海眼里很明显的是“这人不是你叔叔吗?!”
牧落轻飘飘地移过头。
昨晚她可是自己带伤回来的,人南队长压根就没掺和过,这又算是哪门子叔叔?
方山也是对着那南度微微示礼,“张杨抓到了?”
南度点头,“昨晚落网。”
“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
几个小时前可没对她这么客客气气的,牧落嗤笑一声。
军官感知了她的嘲笑,怔了怔,“方老,咱有空以后再聊,我先带她去医院。”说着牵过了牧落的手。
方老瞧过了一眼,眸底微有异色,说,“行吧,你小子记得多回北京看看你爸!”
“行。”南度颔首。
牧落被南度扶着上了车,一上车牧落就特别解气地笑了,“咱南上校还会关心人呢,这血都流光了可算是想起我这名伤员了。”
南度发动了车,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递给她一瓶水,“你那是该!”
牧落被气得说不出话,最后捧着一杯水,水杯里涟漪四起,看着南度不慌不忙的动作,她不禁骂了出来,“混蛋!”
南度不理会她的情绪,单着手直直朝她脑袋敲去,她对南度丝毫没有防备,就这么挨了打。她快哭了,敢怒不敢言之下抱着水一阵子猛灌,心底里早就将南度骂了个一千八万遍。
山路崎岖,南度开得特别小心,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被颠簸得头疼,身体不受控制的颤动无一不是牵动着伤口的撕裂,她一向不爱喊疼,硬生生地憋着疼撑到了省医院。
等到了医院的时候,她的肩膀已经不能扭转伸手开门了,额头上是冷汗,仿佛昨夜一直被自己刻意忽视的疼痛此刻翻了倍似的报复着她,南度替她开了门,从副座上将她抱了起来,神情严肃地快步走向了医院里。
有医生赶过来给她处理伤口,一道帘子隔开了外面的世界,护士替她脱下了衣服,接下来就是再熟悉不过的清洗消毒上药。
整个过程下来她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包扎完毕后她走出病房发现南度并没有守在门外,她猜着大概是去缴费拿药去了,就坐在医院长廊上的座椅上等着南度。
她等一个人的时候特别专注,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盯着某一处放空了自己,就为了等这么一个人。
良久,她终于听见了鞋子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她听出了一丝沉重。
这个时候医院里还没有多少人,她抬头看去,南度手里提着两个袋子走了过来。
一身清傲,遗世独立,他的眼底里始终有一股利刃锋芒。
是多少年前她在瑞丽的小茶楼里第一次遇见了这个男人,那个时候该活着的不该活着的全都好好地活着,她甚至在瑞丽的一座小城里不喑世事,还记得是童哩对着她评价过这样一句,“这样的眼神,得有多少年的戎马倥偬才能历练得出来?”
那时她就趴在茶楼的后台里,咬着笔头面对着一本账单纠结,听到这句话时,无意地抬了抬头。
而就是这不经意地抬了头,这个人在她此后多少年的腥风血雨里,成就了她这一生的肝肠寸断。
南度将手上的袋子递给她,“这是你的药,记得要按时清理,还有……你换件儿衣服去吧。”
她垂下眼睑,正要起身,南度突然就按住了她,她狐疑,却见南度缓缓地蹲了下来,她的视线一路向下,南度最后同她平视,他的眉头紧锁,眼里有太多的话想说,她看得透彻,也能做得潇洒,虽然不知道遇见了什么事情让他看上去心事重重,可她还是偏头一问,“有事?”
“牧落,”南度低头将手里的东西套在她的手指间,她听见他缓缓地说——
“咱以后,不干这个了,成吗?”
“你当年在云南怎么过的,如今在北京,就怎么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