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慧秀开车进大院的时候,已经是机关工作下班的时间。她停好了车,路上遇到了正顺路回家的李楠的母亲张灵优。一个军艺团出身的女人,老来依旧风姿犹存,那背影婀娜舒慧秀一眼就给认了出来,赶紧叫住,快步走上前。
“这是哪儿忙了?”
“能去哪儿,还不是看去我家那个没良心的臭小子 。”
张灵优笑了,明知故问,“见着了吗?”
“我哪次去见着过他?”舒慧秀啐了一口,“没见着!倒是见到了一小姑娘住那呢。”
都是一个大院子的人,彼此之间许多事儿也没什么好忌讳,更何况南度那事儿当时还闹得挺大,南正远虽然没有出面,但凭着这父子俩的地位也能闹得人尽皆知。张灵优自然是知道这口中的“小姑娘”是谁,也没其他的,就问道,“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太机灵了,”舒慧秀叹口气,“这姑娘,经历往事都摆在那儿,可惹不得。”
张灵优倒是安慰了她一番,然后说,“没什么不好的,老谢之前不也说过这姑娘能干大事吗?没准儿以后还能助你家儿子一臂之力,别和自己过不去。”
“别,老谢开玩笑的话哪里能信,”舒慧秀想了想,又说,“我就觉得谷家丫头挺好,可那小子不喜欢。”
舒慧秀斜睨了张灵优一眼,“人算不如天算,你知不知道你家那儿子,惦记人姑娘,搅黄了我的相亲宴。”
张灵优承认得倒快,颇有些自豪,“知道,那小子算有点出息。”
舒慧秀轻嗤一声,“嗬,好事儿将近啊。”
张灵优笑着叹,“儿子长大了,有事儿自己想着当着,当初他们哥几个两个出国两个当兵,没一个能安心落家里的,现在回来了,可不得着点急了。”
“你家南度和叶家那小子,找媳妇儿可就难喽,现在的姑娘,谁能吃得了那份苦?”
舒慧秀听了这番话,心里头更难受,以前年纪还小不操心,如今年头一天一天过去,谁不着急?这话,算是落在了舒慧秀的心里。
回到家后,一进门就看见南正远满脸肃穆,奇怪间,南正远就发话了,“那姑娘,经历可不太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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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落觉得最近的天气不太好,人也不太好。
她想着还是因为睡眠不足的缘故。为了即将到来的一模考试,接踵而至的学习任务无比繁重,大家很是看重这一次的考试,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人。
周瑶也状似无意地问过她好几次对一模的把握,她因为上次不小心听见的传闻,刚开始还会谦虚一番,说几句“不知道”“很担心”之类的话,到后来问得多了,她不耐烦了,给的回答就特别堵心,怎么添堵怎么来,譬如,“还好还好,怎么也不能下年纪前三”,又譬如“我最近复习得挺好的,年纪第一吧?”周瑶每次都是打听完后,又暗暗努力,争强好胜到自己不问了,又让别的同学来打听,牧落烦不胜烦。盛乐陵是专心致志地准备着自己二月份的艺考,到最后也看不下去了,狠狠地骂了一顿那些人。
陆海眼见着她有希望,不惹事生非了,问了她意向专业后,欣喜地开始为她介绍全国上下各种各样的名门高校。
李信的意向尚不明确,代明洋参加的全国数联拿了一等奖,哪个学校都是任他挑选,盛乐陵也立志了要走艺考,只有她,尚不明确。
盛乐陵希望一群人在今后毕业了,也依然可以在一起,问了她和李信后,最后才发现,能够确定陪着她待在北京的,就只有一个代明洋。
说真的,牧落也不知道自己打算怎么办,她大概也能猜出李信的想法,他想逃离北京,逃脱自己的家庭。
其实在牧落看来,留在北京也不是不可,李信的逃离成为必然,可她却没有任何理由离开这个城市。从南度把她从那个是非之地带回来的那一天,她就已经决心要在北京落地生根。
可是,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地方,每个人都有一双翅膀,都有想飞的权利和欲望。
一月一,元旦盛宴。那一天他们这一群被“压榨”许久的高三学生放了假,许多人掰着手指头算着补课时间的结束,期待着春节的来临,而她却在倒计时着南度的生日。
农历一月初一是南度的生日,南度一定是拯救了世界才有幸与时间跨年。
她曾经拜托小胡买的零件自己做的模型,是一艘军舰的模型,做工和细节之处特别精致。她当初得了一笔政府抚恤金,全都用来买这个了。
春节这种重要的节假日,南度这样的军官,又加上家中人身份的特殊,怎么也得回来一次。她满心欢喜地将那艘军舰擦拭得一尘不染,就等着主人回来。
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她这一艘军舰,到底没有送出去,即使是在后来的许多年里,这个模型也依然失去了送出去的机会。
一段岁月里所有的烦恼喜忧,就这样全都被封在了这么一艘小小的军舰里。
可是她高估了南度的孝心,在春节的那一天,她并没有等到南度回来,给段晖联系了很多次,段晖每一次的答案都是——
“今年的南家院子安静得很。”
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发呆,面对的是电视机里热热闹闹的春晚,盛大的歌舞声响起时,凸显得整个房子都特别清冷。她给自己的膝盖盖了一层被子,执着地给南度打了一个电话。
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南度拨电话,也许是因为无奈,也许是因为这是她唯一一个能找得到南度的方法了。她在心里默念着秒数,三秒过后,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再也熟悉不过的那句提示空号的女音。
挂了电话后,她关了电视机,蒙上被子就睡了过去。
剩下来的日子,人家登高拜佛,她认真学习,人家走访亲戚,她认真学习,人家拜祖祭坟,她认真学习。高三得提前开学,初八的时候学生都开始陆陆续续地网学校走了,她总结了一下,一个寒假下来,她什么都没干,净学习。
她冷冷地独自一个人坐在那里,盛乐陵十分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拜年,她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盛乐陵察觉到后问她缘故,她不说,盛乐陵的好奇心被逼起来,硬是让她说实话,可牧落不愿说的时候谁都逼不出口,奈何盛乐陵七十二变的威逼利诱她还是一个劲儿地说“没事儿”。
她能有什么事儿?无故失踪也就算了,她也许错过了这几个月来他少有的开机的机会,可是为什么看见了她的来电不肯回?为什么在手机欠费的情况下,又不充值?
可是自己气着气着,又忽然特别心疼他。
一直等到二月份,是盛乐陵参加艺考的日子,盛乐陵凑筹备这一场艺考没少做功课,给陆海请了假带着代明洋就上战场去了。代明洋可算是逃课舍命陪君子了,她很佩服代明洋的勇气。
盛乐陵去后没多久,代明洋就给她打电话了,那头的代明洋语气很是着急,遮遮掩掩得像是在躲人,他说,“牧落,能麻烦你个事儿么?我陪不了乐乐了,乐乐现在情绪不稳,你能来陪她吗?”
牧落当时特别开心,最厌恶的不过是英语课,又想着李信是班长能点儿担保,这一走,正好给逃掉了,于是她爽快地答应了。
学校离北电考场不算特别远,她搭了最快的一班车,半个小时左右到了北电的考场,考场人特别多,一眼望去全是俊男美女,她掐着时间给盛乐陵打了个电话,两个人汇到了一起。
盛乐陵找到她的时候脸上全是惊慌失措,抓着她问代明洋哪里去了,她实话实说,盛乐陵才安生了。
后来牧落才从旁听中知道,刚刚人群有骚乱,可她当时正待在厕所里,出来后才知道,外面出事儿了,代明洋正好这个时候不见人影了,她突然间就胡思乱想了。
她觉着代明洋这样匆匆忙忙地离开也许是出什么急事儿了,既然盛乐陵不知道,出于代明洋考虑她也略过了那些不安的情绪。
她望着这人山人海,陪着盛乐陵初试完,直到陪着她复试甚至四月份录取成绩出来,代明洋的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
盛乐陵平时一个爱哭爱闹爱笑的人,起先是沉不住气,四处找代明洋,为了找他连逃了几天的课,可是到后来竟然渐渐地避开了代明洋的话题。她不知道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一天代明洋发生了什么,二模即将来临,她只有埋头复习。而这个时候,传来了代明洋回校办理退学的消息。
事情突如其来,所有人都懵了。当时正好上课,盛乐陵听了就跑了出去,牧落和李信两个人也打算跑,可惜晚了一步,老师已经迈步进了教室,呵斥他们坐下。
窗外是一场春雨后的新绿发芽,一年四季循环至今,又是一场好天气。
牧落记得,很多年后,盛乐陵站在万众瞩目的位置上,一身风尘缭绕,眼里再难得有伤心色,也再难有属于年少时的明媚与张扬,回忆起这一天时,她只是说,“落落,我能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位,受过很多的苦,也有过很多的伤心事,可是那一天……也许是我这辈子最难过的时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