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页纸上是南度力透纸背的字迹,钢笔划过的地方,有墨水渲染开的痕迹。上面的内容特别短,每一个记事都只有两三句话,利落干脆地字体风格极似南度,在第一页就写道:
“先进说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救下的我。”
她看到后心里咯噔一下,继续往后面翻——
“遇见了一个孩子,她问我是不是中国人。”
“那个孩子是盛岩的军师助手,身手不算敏捷,可头脑精明得厉害。”
“她很可疑,偷渡过来,混进盛岩,不知道目的。”
写到这里她看见周围有许多省略号,写写点点画画烦躁地圈成一团。这个笔记本大概是随身携带的,只是这一切记录到最后她回了北京后,便没有了下文。
很奇怪。一个习惯于记录生活的人,不可能会突然就断了这个习惯,带着疑惑她一路翻下去。
“那姑娘受了伤也不肯叫出来,谢叔说这要是搁在老一辈,铁定是个人物。”
“这姑娘胆很大,单身混进了乾山的集团,偷出了盛岩的所有交易记录。很聪明。”
“是盛岩烧毁了所有的证据,他们打算今晚行动,紧急任务。”
“是那个姑娘救的我。”
这是最后一页。
她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发现后面有许多被撕毁的锯齿,她微微吃了一惊,刚刚翻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其实第一页也并不是第一页,同样有撕毁痕迹。
去头去尾,单单没有撕掉这一段。
而南度的最后那一句话,她不知道他说的是在最初丛林的那一次还是最后搏击的那一次,可是无论哪一次,都是值得让南度带她来北京。
她翻着那笔记本出神,没注意到身后的段晖也凑了过来。
“咦?”段晖奇怪地叫了一声,吸引回了她的注意力。
“南哥不是把这个拿去烧了吗?”
她默不作声地关上笔记本,装作没看过,“什么?”
“南哥当初脑子受伤了记性不大好,任务又非他不可,无奈之下就只能随身带个笔记本,后来让谢叔叔发现了,说这里面泄露太多的任务机密,无论如何都要南哥毁了,当时谢叔叔还为这事儿狠批了南哥一顿,我还以为这个东西已经没有了,想不到南哥念旧还存着呢?”
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悸动涌上心头,她压制住那股翻涌上来的喜悦,道,“也许是忘了。”
“不可能!”段晖实诚,说道,“南哥要是忘了,怎么还去头去尾地单独留这一段?”
她头皮发麻,“你全看了?”
段晖点头,她失去了方向。段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贼笑,“南哥和我们说过,说你救过他,啧啧啧,这年头都不兴英雄救美了,角色都倒过来了,真矫情……”
她有点撑不住了,拿着笔记本走出书房,说,“这东西留不得,我给处理了,你别和南度说啊。”
“嘿,万一南哥挺宝贝这,你给处理了,南哥杀我头怎么办?”段晖追出去,“你回来!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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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过得很无聊,她每天给院子里的花草松土,作业繁重,她竟然也安安稳稳地悉数提前半个月做完,剩下的时间无聊且不好打发,她把南度的书房翻了个遍,合自己胃口的书籍也看得差不多,她就是没想到南度这样的人也会喜欢海子的诗集。
“从此再不提起过去,痛苦或幸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这本书里面的书签简简单单地写了这样一句话,风格并不是南度的风格,字体婉约清秀,浑然自成。大概是友人相赠,书很崭新,被封存得很好,她抚摸过封面,依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哪个友人会在书里面夹一个这样的书签呢?她把书放了回去,心里有这个念头,却没有往深处去想。
盛乐陵拉着代明洋抱着暑假作业来找她,一脸可怜兮兮地说,“落落,咱有几道题目不会做,给请教请教呗。”
她深知盛乐陵的套数,当时就一杯白开水喝了下去,寡淡无味地说,“哪几道?”
盛乐陵知道她这算是通关了,嬉笑着勾肩搭背,“好家伙,这么快就做完了?”
“明明是你贪图享乐没做。”
盛乐陵干笑两声,悄声对她说,“跟你说个事儿,姐们儿就告你一个人啊,你可别往外瞎说。”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盛乐陵一贯神经兮兮,这话听着忒有油水,她猜想着是什么事儿,又一面笑眯眯地把头歪过去,“什么事儿,你说。”
盛乐陵先是玩味一笑,最后附在她的耳边避开了代明洋,这一句,致使她彻底失态。
“噗——”
她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尴尬地看着已初具风情的盛乐陵,擦擦嘴角,稳住自己脸颊的温度,“恭喜恭喜。”
“别客气,”盛乐陵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丝毫没有羞涩,“过几天开学,你别迟到啊。”
“不能。”
“信哥这几天和家里闹翻了心情不好,我和代明洋想着法子安慰他还被骂了一顿,现也不敢找他了,你也躲躲吧,信哥生气可不是说笑的。”
她奇怪,“可笑,他和家里人闹翻,你们俩安慰怎么反成罪人了?”
“信哥不想参加九月的数学联赛,和家里闹僵了,日子不好过,谁能心平气和啊。”
她点点头,也是。
直到开学那一天,李信看上去挺平和,和往常没什么区别,静静坐在那里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受到了盛乐陵的指示,试着和他戳了一两句,全都是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问题,李信也不似他们俩说的那样暴躁,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代明洋心里极度不平衡,在后面就来了一句,“呸,重色轻友的货!”
她习惯了这样的揶揄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李信的状态没问题,他们几个人算是放下心。
她没有任何关于南度的消息,这个人就像是突然有一天消失在了自己的生活中,她打电话,开始是关机,后来是停机,再后来,就直接变成了空号。
开学那天她心神不宁,学校要召开家长会,她准备单枪匹马上阵的时候,李楠开着车来了,把她带到了教室,又安安稳稳地坐下,她咂舌地看着坐在人群之中气质独特的李楠,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她一直猜度南度也许是有什么潜伏任务,又或者去了什么别的地方执行不为人知的事情,尽管那些都不是她所能够猜想得到的,可是对着李楠,她还是问了出来,李楠当时的回答是,别问我,我已经快要小半年没有看到他了,死了也说不定。
前半句她甚感欣慰,南度没有躲着她,可李楠那犀利又直白的后半句,总算是让她做出了最坏的臆测。
死了也说不定。
这话是真的。
她应附着李楠的话,“倒也是,你们也想得开。”
李楠听出她话里面的意思,开口道,“刚开始几年还会担心,后来就慢慢习惯了,南度和先进他们选择这份职业,自然有他们所奉信的信仰,我们既不能阻止,也不会怀疑。”
她可不这么想。
经历过生死的人,都知道生命难能可贵,所以南度受伤了她会难过,南度没了,她更会难过。
李信在那天放学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先走了,走的时候和以往一样和他们打了一个招呼,说完人就没影儿了,代明洋莫名叹了一口气,“信哥这次是真要铁了心和他爸妈作对,拿自己的前途去死磕。”
盛乐陵就着代明洋的话反驳,“也不能说参加了数学联赛就能有好前途了,信哥走到哪里不是人才?”
“他爸妈可是把所有的关系都用上了,就差信哥拿个第一名,到时候保送准没问题,也就是信哥不愿意走他爸妈的路,这些年律政界有几个人不认识信哥的,全都是他爸妈一心栽培。”
“就这样吧,”盛乐陵瞪了代明洋一眼,“信哥爱怎么样怎么样,本身就是一种束缚,谁乐意被一直管得这么死?”
代明洋听了笑嘻嘻地上前搂住盛乐陵,“你呢,你打算以后干什么?”
盛乐陵推开他,“北电或中戏吧。”
“?!”一直在默默忍受着俩人秀恩爱的牧落同学都已经背上了书包准备逃离的时候,听到了盛乐陵的宏图伟志,顿时就振奋了。
“你想艺考啊?”她凑过去,“敢情好啊,以后咱几个人可要出个大明星了?”
盛乐陵嘚瑟,拍了拍代明洋,“你呢?”
代明洋想了想,“还真不知道。”
盛乐陵白了他一眼,骂他没出息,代明洋竟然也没有同她吵起来,低眉轻轻一笑,无尽心事。和她道了别,打打闹闹地离开了。
她走到了校门口,下了晚自习的时间段已经是漆黑一片,路灯下昏黄的灯光那一处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等待。
她习惯性地望向那一处,空空如也。
习惯真的太可怕了。
她鼻头忽的一酸,眨眨眼,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步行着去公交站,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摩挲着开了灯,她洗过了澡就直接睡了,第二天一睁眼就是六点半。
这样规律的日子一直循环往复,等到那群人发现她已经没有了接送自己的人时,已经是九月份。
代明洋去参赛的那一天,李信的位置同样空置,可是根据后来的代明洋说,李信没有去考场。
就那么短短一天,在李信短短失踪的一天里,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是许多年以后,她依然无从所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