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需要服药。”江宇非常认真地建议王胡子，但是到一点儿也不期待这个人会主动说，我要吃药。

果然，王胡子又羞又怒：“我，我不需要！”

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要是这样耽搁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可是他不能接受，一旦接受药品，他和这些人有什么区别，他是不会违背祖训的。

生为一个中医人，就要誓死捍卫中医的尊严，这才是一个学中医的人，应该有的态度。

可是，他的话刚刚说完，咳嗽就越来越剧烈，原本只是觉得胸口位置隐隐作疼，现在连带着整个呼吸都觉得不顺畅。

江宇微微蹙眉，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说道：“你现在需要治疗，而西药是最好的，一针见血的办法。”

这是对于目前而言的。

后期调理的话，需要中医为主，可是现在止咳，西药最为快速。

“你走，我用不着，咳咳，你、你管！”王胡子怒喝一声，直接把头转了过去，任凭咳嗽声音越来越大，他也不认怂。

这是信仰。

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吃西医的药。

这次不但是江宇越来越着急了，就连王福都忍不住了，冲到王胡子面前：“王胡子，你听江副局长一句话，吃点药又如何？你吃了西药，天会塌下来吗？不会，但是你不吃药，你就会倒下，你知道吗？！”

王福瞪大着眼睛，声音巨大，恨不得摇醒这固守了几十年的老顽固。

是，以前村子里只有他和他师傅两个医生，后来，他师傅死了，村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医生了，小打小闹的病，到了王胡子这里，确实可以药到病除。

可是，后来大力引进西医之后，村民们发现，原来打一针吃些药，就可以迅速消解病毒。

所以都等着医疗队下山。

他们不明白，明明就是可以快速解决他们病痛的东西，为什么王胡子就这么抗拒呢？

王胡子瞪着王福，这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现在听到他这么说，顿觉得心痛！

然而，此时，身后围观村民也不停开口。

“是啊，你快吃点药吧。”

“对啊，他们这些人都是好人，都是来帮助我们的啊。”

“王胡子，你怎么这么犟呢？”

……

王胡子听着这些话，脑子都快炸了，他挥动着双臂，愤怒道：“我就不吃，怎么了，咳咳，咳咳，不就是咳嗽吗？老子不怕！咳咳咳咳，咳咳咳……”

王胡子说完，咳嗽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村长加村民都没发说动王胡子，刘护士长认为他们也该走了，于是在江宇身边小声说道：“江副局长，我们走吧，你也看到了，他就是冥顽不灵，不接受新鲜事物。”

江宇明白，点点头，说道：“先等等吧，说不定，一会儿他就回来找我们了。”

刘护士长一听这句话，顿时觉得很奇怪，这王胡子怎么可能再来一次呢？

就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看样子是真的打定主意，就算是咳嗽咳到了死了，也不会回来找他们的。

所以对于江宇的盲目乐观，刘护士长还是忍不住说道：“江副局长，他……他真的会回来吗？”

江宇十分坚定的点点头，说道：“他会回来的。”

说完这句话，江宇站了起来，看着远处的王胡子的家，脸上露出赞赏的微笑。

贵在坚守，但是坚守要坚守在正确的道路上。

否则的话，只是越走越错而已。

王胡子气呼呼地回到家里，咳嗽还是止不住，他只好去看看有没有药草可以快速止咳的，但是止咳的药草也分为清热，还是虚寒等等，他看着琳琅满目的药材，第一次觉得……找药也是个辛苦活。

就在他站起身之际，忽然发现自己不咳嗽了。

他诧异地停顿了几分钟，发现自己是真的不咳嗽了。

“好了，我好了，哈哈哈……”王胡子仰天大笑，笑声充满整个茅草屋。

笑完，他低头，正好看到镜子，于是走到镜子前，指着镜子里的人说道：“你呀，就是上天派下来守护中医的使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挂了呢？”

说着说着，王胡子的脸色却微微僵硬，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确切的说，是看着镜子里的……鼻子。

青色的一线，消失了。

消失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猛然想起，剧烈咳嗽的时候，江宇给他递了一杯水，当时他只想着快点停止咳嗽，所以想也没有想，就拿起那杯水。

现在想想，那杯水的味道也太怪了。

有一种怪异的辛甜味。

难道……

想到这里，他的瞳孔在骤然之间猛的睁大，不敢相信，伸手就要去抠自己的咽喉，可是抠了半天，什么也抠不出来。

他生气愤怒，没了理智，像是陀螺般刮到王福家，怒气冲冲的指着江宇的鼻子问道：“你刚才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江宇笑着说道：“你先别问我给你吃的什么，你现在是不是不咳嗽了？”

这句话堵的王胡子哑口无言，是他刚才咳嗽的跟条狗似的，现在确实不咳嗽了，但是，这不是江宇给他吃西药的理由。

“你说你是不是在我的水里面放了西药？”王胡子很生气的说道。

江宇却笑道：“是的，我只是想向你证明，西药可以让你快速的止咳，接下来你就可以用中药慢慢调理，两全其美的事情，为什么你非要让一方胜过另一方呢？中药比西药厉害，或者西药比中药厉害，这样的命题有意义吗？医药的发展，是为了给病人解决病痛，你为了你所谓的坚守，要让一个已经牙疼疼的要死的人不吃止痛药吗？要让一个躺在手术台里面嗷嗷叫唤的人，不打麻醉吗？还是你要让一个正在进行大手术的人不要手术？”

越说到最后，江宇的表情越来越严肃，语言也越来越犀利：“这就是你所谓的坚守，所谓的坚守就是自私得让这些人不去治病，不去看病？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坚守，那么我觉得你的坚守对于你的师傅，对于你的祖辈，对所有人来说，都不过是一种无用功，甚至，因为你的坚守，村里人每年只能等到医疗队下乡的时候，才能好好的看一次病，嗯，这就是你的坚守，你师傅当初教你中医的时候，就是让你坚守，不给别人看病？”

王胡子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那些村民还没有走，一个个都站在不远处看着王胡子，眼神里透露些什么。

王福也上前说道：“是啊，兄弟，你总说中医是好的，一定要坚守中医，我们也知道中医是好的，而且我们也觉得你的医术很高明，但是，西医也能解决我们的问题，两个东西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好东西，其实对于老百姓来说，中医也好西医也好，只要能治病都是好猫，江副局长那句话是不是这么说来着？”

王福是想要缓和气氛的，结果发现大家都没有搭理他，只好自觉无趣。

这些话都是出自肺腑，再加上王胡子现在站在这里已经十几分钟了，都没有咳嗽，他要是继续说什么坚守之类的，倒像是泼妇，无理取闹，可是让他就这么放下自己所坚持的东西，他又心有不甘。

江宇似乎看出王胡子是在顾忌什么，走上前去说道：“我也是学习中医的，所以我知道要向全世界传播，中医任重而道远，但是我不会因为很多人不接受中医，就觉得中医不好，也不会觉得很多人接受西医，所以西医就是这个世界最好的医术，我始终认为，中医和西医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医术，他们给人健康，给人快乐，并且把病痛带走，这么伟大的医术，为什么要相互争论呢？”

“我……”王胡子眼睛微微发红，突然间觉得站在他眼前的江宇是那么的高大，而他，却是那么的狭隘。

“艺术无国界，无高低之分，是因为它也能给人们带来快乐，那同样能带走病痛的医术，也是无国界，无高低之分的。”

江宇这句话不是对王胡子说的，而是对所有的人，所有此时此刻站在这里，或没有站在这里的人类说的。

王胡子看着江宇，眼眶已经红了，脑海里忽然想起小的时候，父母把他送到师傅那里学习，入门的第一天，师傅就告诉他，我不求你成为上医中医，那是国士无双之人去做的事情，我只要求你成为下医，治病救人，如此简单而已。

治病救人，如此简单而已。

十个字，在他的前半生里面，他的确是这么践行的，可是当医疗队下乡，西医卷进了小王村，一切都变了。

那个时候他茫然无知，到底是这个世界变了，还是西医改变了这个世界？

他抗拒斗争，可是都不能改变一切，于是他觉得是这个世界变了，也是西医改变了这个世界，中医已再无它的一席之地。

于是他像是一个斗士一样披上了战衣，为中医斗争，然而他的斗争在村里人看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是啊，他就是一个笑话，他是医生，却没有做到治病救人四次，而竟然把这荒唐的一生献给了笑话般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