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非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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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魂狱内,人去楼空,当亡天子携炬琅惊魄回转时,等待他的只有王子凄与冰龙女阿雪。看着狱顶上倒悬着直如四个空壳、诡异而无声的炼违天法体,亡天子问道:“他们去哪了?”

王子凄不悦道:“你回无根境界的路上都闭着眼是吗?”

亡天子闻言轻唔一声,一旁炬琅惊魄则哈哈大笑道:“你这兄弟说话够冲啊!我喜欢!”

亡天子无谓一笑,对王子凄道:“我以为炼魂狱有紫前辈坐镇,不会任他们胡来,看来我错了。所以,战争……”

“已经开始!”

短暂的沉默过后,亡天子将思绪整理完毕,对两人说道:“各自为战是他们的风格,我们坚守此地便是,炬兄,请入内暂歇。”炬琅惊魄听出兄弟二人现已投靠炼魂狱,但无论如何与他无关,便随口答应,往第四层走去,他确实需要休养。

待他走后,王子凄向亡天子问道:“那是你请来的帮手?”

亡天子神秘笑道:“嘘,是诓来的帮手,请的人还未到。”

王子凄同样神秘道:“喔,是吗?那我希望他们晚点到。”

“为何?”

“因为你最好抽空回一趟娘家。”

亡天子闻言好奇道:“喔,你是指圣羽天国?”

王子凄面无表情道:“我是指西方古地,郁宅。”

亡天子更诧异道:“怎么了?难道公主又回去了?”

王子凄冷笑道:“这需要你自己去确认。”

亡天子唔道:“弟弟,你说话不清不楚,有头无尾,这样并不好,需要为兄教你重新做人吗?”

王子凄哈笑一声,道:“再暴露更多一点情绪给我,你会得到相应的回报。”

亡天子摇头叹道:“我认输,你有话直说吧,时间不多了。”

王子凄闻言微微一笑,这才吐露道:“你消失的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真的很多。因为所谓的大事太多,所以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被大多数人忽略了。”

“然而你却在关注。”

“对,因为这件事或者会左右魔界与炼魂狱的胜败!现在听我说,别打断我!半年前,西方古地出现了一批神秘人,自称非我者,信奉女神阿什罗华。他们的行事作风与当初你那位美娇娘颇为相似,只吸引外人登门做客,并不主动侵犯。正邪两道开始无暇多管闲事,如今已初具规模,再要管也没那个余力了。表面讯息只有这些,可有任何感想?”

亡天子唔道:“非我者,有趣的称谓,看来我确实得去一趟,但不必是现在。”

王子凄道:“你是跟正道、魔界那班人一样害怕弄巧成拙引火烧身,所以干脆不去理睬是吗?”

亡天子负手道:“你既然知道,何必多此一问呢。”

王子凄哼笑道:“他们选择沉默情有可原,你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法?”

“你低估了自己在公主心中的地位,情绪化的她很有可能会因为你复出后没有去看她而对你怀恨在心,进而迁怒炼魂狱,最终帮助魔界,你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亡天子摊手道:“或许是你高估了我在公主心中的位置,她已弃我如敝屣,你看到的不是吗?”

王子凄哼道:“总之讯息已经传达,信不信由你,只要你还有多余的心力承担失败的后果。”说完转身离去。

亡天子独自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尽快走一趟郁宅,以防万一……

西方古地之上,盘旋着一股诡秘难辨的气息,来到这里朝拜的人流宛如跌入了稠滞的酒池,昏昏欲醉,分不清东西南北,道不明春夏秋冬,任时光荏苒,岁月匆匆。

已在高空停留一刻的亡天子俯瞰来往不断的人群,尽力将灵识向宅邸内深入,却是异常艰难。忽然一个轻柔的声音传入耳中,亡天子循声望去,却见一名黑纱蒙面的女子在阴影中向自己招手。认出那人正是西域宝黛楼舞姬玉奴,心里立时明白了王子凄的消息是哪里来的,不由轻轻一笑,落下相见。

玉奴等亡天子落下,先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随即示意跟她走。亡天子相信王子凄已经完全驯服了玉奴,所以并不怀疑,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沿着一条狭窄的秘道往内深入,路上玉奴有意无意展现出女性的柔美与妩媚,亡天子却是视而不见,毕竟女色从来不是他的软肋,将来应该也不会是。

走完秘道,眼前忽然一亮,跟着玉奴消失不见,亡天子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黑暗的广场中央,非常宽阔,四周是无数的火把,将他的影子照成各种扭曲的形状。

“咯咯,凡人,汝终于来到了这里。”骄纵笑语从正前方的看台上传来,亡天子一下子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但再看对方装束,完全是另一个人,便也不拆穿,作揖道:“在下亡天子,敢问阁下可是此地主人?”

那手持精致羽扇,面如无暇美玉的女主人便笑答道:“本宫正是阿什罗华,汝等凡夫俗子的女神!汝一介凡人既来见我,为何不跪?”

亡天子假装惶恐道:“在下不知此地已然易主,私自闯入,着实唐突,还望女神勿怪。”

阿什罗华闻言立时失望道:“原来汝不是来寻本宫吗?唉!”说完黯然离去。

亡天子急道留步时,一个魁梧的身影忽然飞落在他面前,暗色的身躯虬筋密布,雄健挺拔,浑身上下散发恐怖气息,冲着亡天子低头诡笑!亡天子顿时一惊,急往后退,那怪人也不追来,只将一只镶嵌着红宝石的黄金臂钏扔在地上,随即一跃而去。亡天子暗道奇怪,走回去将臂钏拾起细看,不由惊道:“这不是阿须隆老师的宝物吗?”

当初亡天子在尸罗门内求学时,非天馆馆主阿须隆和他的弟子阿修对他甚好,可谓倾囊相授,毫无保留,只是《妖天狱》太过阳刚霸道,跟亡天子性格体质不符,所以尽管将招式全都学去,还是无法发挥出其完整威力。

既然是授业恩师,亡天子自然不能不闻不问,忙向前追去,却觉眼角有微光闪烁,心生警兆,急忙刹住脚步,脸颊已然划破,血线向下滑落。

妖艳的身形从黑暗中步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甫从太行王屋之境中脱身的紫那罗!只见此时的她换了一身美艳华服,妖冶撩人,十指操弄银线布阵,已将亡天子困在其中。

“乖乖我儿!见到娘亲如何不打招呼就急着要走?”紫那罗逗趣道。

亡天子与染衅如今的状态已无理可循,什么时候谁会出来只有天知道,却也因此拥有了讯息互通的能力,因此他知道紫那罗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想不到她这么快就投靠了公主。闻言只得堆笑道:“师姐身为尸罗门一员,当不至阻我前路才是。”

紫那罗见亡天子没有喊她娘亲,大为不快,赌气道:“你那混帐老爹喜新厌旧,弃老娘不顾,你小子竟也为了两个野汉用仁义廉耻教训起我来了!今日就不放你过去!看你能如何!”

亡天子其实并不讨厌像紫那罗这样的人,但此时心系阿须隆与阿修安危,没空与之纠缠,道一声“失礼”就要强行闯关。紫那罗见状一声狞笑,娇躯一转,臂腿伸展,缩小银线包围,要将亡天子死死勒紧!亡天子自信修为远胜从前,紫那罗并不是自己对手,欲用内力强行突围,银线阵却是不为所动,浑不受力!

轻喔一声,亡天子内心微惊,剑指连划阻挡银丝切身,同时不断转换方位,欲逃出生天。紫那罗是比他大一辈的人物,并且甚少动武,他自然不会知晓对方修炼何种武学,擅使何种兵刃,修为又到了什么程度,即使是断邪云、郎思齐那辈同龄人也不能完全了解。知晓紫那罗底细的唯有炼狱子,也就是现在的虹炼,还有就是禅暝灭烨,当然后者知晓的更彻底。

银丝久经紫那罗祭炼,已成其防身利器,锋锐无匹,又能隐形变化,可说防不胜防。亡天子一时大意,深陷其中,再想逃出殊不容易。

紫那罗见亡天子疲于应付,似有不支,不由荡笑连连,得意非凡,又想起了当年尚在懵懂之时的禅暝灭烨,不由双颊微红,眼神迷乱,手上力道自然松懈下来。亡天子本无心恋战,打算动真格破阵之时,忽感丝线松动,机不可失,忙纵身一跃脱离包围网,落到紫那罗身后,一掌抵住背心,道声得罪,柔劲推出,随即转身向黑暗中追去。紫那罗方才占尽优势,忽然被逆转,不觉又好气又好笑,最后摇摇头,也不追赶,坐在原地回忆起过去种种……

亡天子一路急行,穿过浓密的黑暗,灵识指引道路,勇往直前。然而眼前通道犹如无尽深渊,虚无缥缈,永无止尽!

忽然自正前方折返的数道灵识令亡天子急速停步,险些撞上挡路巨物。黑暗中,亡天子的脑海对眼前之物只能显现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更令人恐惧的是,这个轮廓在逐渐消失,这意味着反射而回的灵识在减少,那个物体在吸收它们!

绝对的黑暗剥夺声音视线,凝重的空间压迫触觉反射,灵识是唯一感知外界的媒介,如今竟也失效,可谓雪上加霜!亡天子心中警兆横生,趁那物体还未完全消失踪影,飞身上前掠击,一脚横踢,却扑了个空,那物体随即完全隐没于黑暗之中。短暂的惊惶之后,亡天子立刻收摄心神,摆开架势,以不变应万变,宗师气态,自然流露。

呵呵娇笑自四方而来,是陌生而又多情的女子声线,笑声中途忽又化成雄壮而狂怒的男性语声,令人听了毛骨悚然。亡天子心如止水,不为所动,然而对方拳脚毫无预兆而来,拳拳到肉,扎实无比,也着实让他难以受用。

仿佛有心戏弄,对方将亡天子痛打一顿后暂时停歇,呢喃一些神话鬼话,就是不说人话。亡天子虽被戏侮,心中没有半点涟漪,面上也无半分不快,仍旧默默站起,摆开架势,方寸不乱。令人渐渐失去希望之光的呢喃声不曾停歇,沉重的拳脚再度落下,亡天子挨了开始两下,到第三下时心中已开始明朗,能够先一步做出反应,擦身避过!

呢喃咒音因亡天子的意外之举而有所变调,接着便是更迅捷更猛烈的攻击。亡天子心眼一开,黑暗犹如白昼,再难对其造成困扰,双掌拨运,以巧卸力,化刚劲于无形!

攻势破,反攻随即展开!亡天子认准方位,急速反应,下盘先行进逼,反客为主,抢占地利,上身随即近身交接,拳掌指爪肘,快招连环,虽不能一击制敌,却能令攻势逐层叠加,优势不断累积,最终限对手于完全被动之地,招式方出即被拦截,完全封锁,不留喘息之机!

如行云流水般的连续攻击到达完美的极致,亡天子最后一掌推出,对方果然抵不住倒退之势,并发出痛苦呻吟之声!正当亡天子以为成功退敌之际,女子柔声一变,伴随着一记咆哮,撞向他这边。亡天子临危不惧,双腿前后岔开站稳,左掌伏地,右臂前伸,纳黑暗虚无之力,作混沌雷霆一击!

怦然一声响,急行之物被亡天子强行扼阻,但也将他撞的险些失衡,手臂酸麻间,唯有向上旋转半周化解压力!待那物落地瞬间,亡天子无视疼痛,强提真元,转身继续连环快打,欲再次将之震飞。然而应接不暇之感逐渐爬上心头,对方手臂竟似不止两只,动作快的难以置信,亡天子最多只能做到不被反击,要想再盲打对方一回,当真难如登天!更可怕的是,对方下盘异常稳固,无论自己如何抢占地利,弹压关节,限制空间,对手仍然泰山不动!战斗到了这里,取巧已无用武之地,除了死守,难再有任何突破。亡天子心中担忧阿须隆与阿修,不由轻唔一声,凌空一跃,脚尖将对手一点,借力后退,随即周身血光璀璨,脑后剑轮“染罪”凭空浮现,犹如一轮红日,气势一跃千丈,浓稠黑暗化作血海!

“不必再打了!”阿什罗华威严一声,拦住亡天子去路的怪物霎时消失无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个过程中亡天子始终不能一窥全貌。

见主人再度出面,亡天子收回染罪,重新换上温文尔雅的气质,拱手道:“女神,我的老师与师兄若在此地,还望告知,天子感激不尽!”

阿什罗华呵呵冷笑道:“若他们不在此处,汝是否便不再理会本宫了呢?”

亡天子哈笑道:“女神会在意吗?还是让我们回到正题吧。”

阿什罗华不悦哼道:“汝只关心汝所关心之事,其余一概不闻不问是吗?”

亡天子解释道:“天子非是无情之人,并不能对身边事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但天下事由天下人管就好,又何须由我代劳?”

阿什罗华微微蹙眉道:“汝知晓这并非本宫要的答案,汝有意回避!”

亡天子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女神,天子一介凡人,又怎能知女神之所想?”

阿什罗华闻言摇头苦笑,面露凄楚,眼中似有晶莹泪珠正在成型。若换一个人看到女神如此楚楚可怜模样,早已心生无限爱怜,就是让他立刻跪地磕头认错,用力扇自己耳光骂自己猪狗不如也绝无半句怨言!偏偏亡天子就是无法对这位女神生出同情之心,在他眼中,对方的一举一动无一不是精心设计,诱人掉入无底深渊。他说的其实没有错,他当真不能知晓对方心中所想,完全不能!

阿什罗华失落半晌,不见亡天子言语,忽然轻叹一声,正色道:“不错,他们两个无礼,贸然闯宫,已被本宫拿下,汝想怎样?”

亡天子闻言坚定而不失柔软道:“恳请女神放人,天子日后答谢!”

阿什罗华摇头道:“他们得罪了本宫,本宫为何要放人?就因为汝一句空话吗?”

亡天子道:“女神若觉得天子一句话不足保障,可开出条件,能力范围内,天子一定做到如何?”

阿什罗华露出沉思之状,手托下颏左思右想,苦恼万分,亡天子看着似有希望,忽又摇头轻叹道:“汝之诚意又在哪里呢?本宫不说,汝自己猜吧!”

亡天子现在并没有太多余裕,实在也猜不着阿什罗华所想,不由无奈一叹,问道:“女神想见见另一个我吗?”此言一出,阿什罗华双眼立时一亮,并不答话,只是期待地望着亡天子。亡天子明白对方想要他干什么,便闭上双目,须臾又睁开,微微笑道:“抱歉令女神失望了,天子还不能自由转换意志。”

阿什罗华闻言格外失落,又带愤怒,不悦道:“汝在捉弄本宫?”

亡天子倒也不怕得罪女神,有恃无恐道:“误会。事实便是如此,绝无戏弄之意。不过女神若肯答应放人,帮了天子大忙,也等于帮了另一个我一个大忙,到时候等他出来自会前来向女神道谢,女神以为这个提议如何?”

阿什罗华微微沉吟,竟然点头道:“也好,不过汝可要记着告知他,莫让本宫久等!”亡天子自然唯唯诺诺,莫敢违命。阿什罗华也不再拖延,拍拍手,立时在亡天子身前现出一个黑洞,道:“无礼之徒就关在内中,汝去带他们出来罢。”说完人去楼空,消失不见。亡天子道声多谢,钻入黑洞之中,顿时来到另一片空间之内。只见此处犹如某种生物的胃袋之中,天地四极无时不刻不再蠕动,八方融为一体,混成一种极诡异的色彩,多看一眼便觉压抑晕眩。亡天子不敢久留,飞身朝正中央后背相靠、严加戒备的师徒俩而去。

阿须隆与阿修其时正处幻境之内,与莫须有的妖魔鬼怪激战,热血沸腾之际,忽闻一声“师尊”,一声“师兄”,犹如浇灭烈火的甘霖,从天而降,当即醒觉。见是亡天子,两人喜出望外,阿修高兴地拍了拍亡天子的肩背,阿须隆则问他如何到此。亡天子也有同样的问题要问,但此处非是谈话之所,便打个手势,让二人跟他走。阿须隆更不多话,带上阿修跟上便走,逃出神秘空间。

三人走出黑洞之时,已身在荒山野岭之中,离郁宅少说也有千八百里地,想是被术法转移走了,也没人深究,亡天子这才问起二人如何陷落魔宫一事,阿须隆便将经过说了。原来他们师徒俩早奉师祖业无涯法旨,静候天机成熟之刻,一路从北海天龙山抓捕乐性师鬼,转战多地,围追堵截,最后被对方遁入郁宅之内,一跟进去便落入套中,一直同幻影战斗,如今才得醒悟。亡天子又问了乐性师鬼何许人物,阿须隆如实告之,亡天子听完唏嘘不已。

对方既有阿什罗华做靠山,追捕之事只能暂且作罢,阿须隆与阿修便要动身。亡天子此时身有要事未完,要么不做,要做便须旷日持久,不能中途离去,正想与他们两人告别时,阿须隆忽然记起什么的样子,喔道:“你的天师姐对你很是想念,你若得空,不如随我们回趟尸罗门,也好让她安心。”

亡天子闻言沉吟良久,最后摇摇头,微笑道:“烦请师尊替徒儿捎个信给师姐,就说天子很好,不必挂念。”

阿须隆也不强求,点点头,带上阿修跳跃而去。亡天子目送二人离去,略微收拾心情,遂往炼魂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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