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情的哪耶,就如没有心却有思想的人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令亡天子感到忐忑焦躁的存在。亡天子在她面前,就如一个任性的渴求被爱的小孩,永远处于被动,这次也不例外。樊姬完成任务,半刻也不停留,匆匆告退,空旷瑰丽的圣殿中只留下母子二人,无声较劲。亡天子终究还是输了,忍不住开口问道:“明明找我过来,却不说话,不怕我转身就走?”哪耶看了他一眼,漠然道:“没有我的允许,你走不了。”亡天子轻哼一声道:“你哪来的自信?”哪耶反问道:“你又哪来的自信敢说出这句话?”亡天子道:“你根本不了解我!”哪耶道:“我没有了解你的必要。”亡天子闻言,心中又是懊恼又是失落,语气转冷道:“快说正事,这种冰冷无情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呆。”哪耶道:“这就奇怪了,你不是对沿途风光流连忘返么?”
亡天子眉头一皱,极力忍耐情绪失控道:“是啊!这样的美景之中却住着这样的人,真是讽刺!”哪耶道:“风景本无情,你对无情之物可以动情,又何必介意我是否有情。值得讽刺的不是无情,是渴求无情之物有情的你。”亡天子无言以对,沉默下来。哪耶见状,开始绕着他踱步,边走边说道:“你或者认为圣羽天国很美,但这只是表象。圣主被禅暝灭烨杀害后,天国之生机便已丧失。樊姬大概没有跟你介绍,结晶湖乃天国生命力之源,影响着每一位天国子民的机体。圣主死后,结晶湖便不再结晶,天国成为了只有死,没有生的世界,不断凋零崩塌。你一路见到的水晶雕像,她们曾经是有生命的,就如同我这般,但现在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再过不久,她们的尸体也将不复存在,结晶湖的湖水将淹没整个天国,到时便是这个世界的末日。”
亡天子讶异于哪耶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因为这语气之中不带半点感情,恐惧、可惜、希求、悲伤、不平,一样也没有!就连讲故事时偶然的感慨或叹息也不存在。见她没有再说的意思,人却还是绕着自己踱步,亡天子忍不住道:“如果这是你叙述时的习惯,现在可以停了吗?”哪耶脚步不停道:“你是在求我么?”亡天子叹道:“就当是我求你,快停吧!”哪耶仍然不停道:“不行,因为我还没说完。”亡天子不耐烦道:“那就快说!”哪耶道:“我在等你的问题。”亡天子啧了一声,问道:“所以你想要我怎样?拯救圣羽天国吗?还是要我将这些话转达给父亲?”哪耶道:“圣羽天国的存亡,不牢费心。只是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捣乱,天国子民只想安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亡天子知道哪耶指的是自己与神朝攻打煌华天狱一事,便回道:“只要你们不再祸乱人间,没人会来打扰你们。”哪耶道:“如此最好。最后告诉你一声吧,毕竟你身体内也流着半个天国子民的血。再过半载,结晶湖便会吞没圣殿,那时圣羽天国便会迎来真正的末日,你若情感太丰沛无处宣泄,也可借此纪念一番。”言罢,脚步停止,转身,樊姬入殿,请亡天子离开。亡天子最后问了一句:“你是在向我示弱吗?”哪耶未答。
亡天子走后,大祭司萨都自内殿转出,问哪耶道:“到手了么?”哪耶指着方才亡天子所立之处,只见一张圆形术图裹着一团不断变化的奇异符号逐渐浮现,被大祭司一把收入掌中,转身便走。哪耶不忘嘱咐道:“吾儿之躯,万中挑一,不可怠慢。”大祭司道声“放心”,走入密室……
离开圣羽天国后,亡天子本打算先往罗汉岛一趟,但九天之上那股异常浓烈的硝烟味令他久久不能释怀,他感觉得到,禅暝灭烨在那里。他心里明白,禅暝极力配合真一,夸大事实,促成这趟西域之行,目的绝不单纯,或者是时候问个清楚了。想到此处,急掣风雷,冲上九霄!
打斗声愈演愈烈,亡天子不知为何心头一颤,追寻源头,竟来到小诸天入口处。只见守护小诸天的古老法界已然破损,原本无法洞见,只觉天外有天的所在此时被厚厚的云层所托负,中央一个直径十丈的大洞不停旋转放电,愈合与破坏之力持续对抗,形成诡异的电浆涡流。亡天子要一探究竟,自负天雷也奈何不了自己,奋身冲入其间,果然平安无事。云路绵延数里,电流封路,灵识无法穿透,当亡天子盲目冲出时,恰好被一副身躯撞退,两人同时倒地。这一下力道颇重,亡天子仓促间被撞的头昏脑胀,待清醒过来时,意外发现撞他的人竟是霜夜!
发觉亡天子到来,浑身浴血的禅暝暂时放下杀戮,向他微笑道:“天子,你来了!”诡异的情景,配上诡异的台词,令与禅暝对战之人尽数将目光汇聚到亡天子身上。亡天子眉头一皱,因为他看见遍地僧者尸骸,血光甚至将小诸天圣光淹没,除了四名法相庄严的高僧还在与禅暝僵持,其余之人非死即伤!亡天子不知禅暝身上流的是他自己的血还是被他所杀之人的血,一时间难以言语。
禅暝见亡天子沉默不语,再笑道:“天子,你就在那里等为父片刻,就要结束了。”言罢,三秋剑一沉一挑,“剑·苍蓝”犹如一蓬水蓝色的火焰怦然炸破,气劲所及,四僧不断后退!禅暝再入杀戮状态,每一剑都是惊天绝式,四僧纵是小诸天仅存之八伐尊成员,亦难抵挡,犹豫间,败象已现。
禅暝的强势令亡天子对现今状况有了一个大致理解,看了一眼昏迷的霜夜,不知自己是否该插手。忽然一个声音在脑海响起:“年轻人,你来啦!别理那边,到我这里来!”亡天子记忆力卓绝,一听便认出是与溺天一道的灵兽叛裔在召唤他,当即抱起霜夜,按指引向天别庄园而去。
青鸾啼叫一声,庄门大开,放亡天子入内,一直走到叛裔所居之处,却发现早有一物盘踞在彼,与叛裔默默对视。再细看时,那物竟是从西域飞走的沮洳!如此想时,叛裔又在他脑海说话道:“他现在改名叫羯磨了,你也别理他,只管带着女人到我身后来。”强者在前,亡天子不敢争辩,小心翼翼绕过羯磨静坐之躯,来到叛裔身后。
羯磨据守在门外空地中心,叛裔则守着房门,内中漆黑一片,空间为叛裔之力所遮蔽,亡天子刚刚站定,便被叛裔用潜力往后一送,推入黑暗之中。感觉穿越了一层结界,亡天子进入房中,怀中霜夜早被山家姐妹抢去,身穿黑色战甲的山吹雨更奉送裁雨剑伺候。亡天子还没开口解释,房内已响起了叛裔的声音:“不要这么剑拔弩张,这位年轻人是你们的救星也说不定呢。”亡天子透过结界,见叛裔看似全神贯注于羯磨,实则尚能分心照应他人,不由心中惊叹,也不理山吹雨的无礼行为。
山吹雨见亡天子无动于衷,倒是惊奇,暂收锋刃。亡天子注视房内,见除了溺天外,四女都在,便转身问叛裔道:“小诸天究竟发生何事?”叛裔揶揄道:“还不是你老子控的一手好局!”亡天子唔道:“父亲不会做有勇无谋之事,何故溺天前辈不在小诸天,又何故羯磨会来到此处将你牵制?”叛裔呵呵笑道:“跟聪明人交流就是轻松!禅暝灭烨引你前往西域,自然是不想你插手他的大计,但更重要的一点是,羯磨的诞生必须由亡者见证。换句话说,你身上的亡者之气对羯磨有催化作用。”亡天子疑惑道:“如此说来,羯磨与亡者一脉莫非有甚瓜葛?”叛裔回道:“沮洳乃感应魔气变异而生,但在此之前,禅暝灭烨已将魔果菩提之气灌注于他,而羯磨则是感应你身上的亡者之气二度变异而生。今日他会来此会我,既是禅暝灭烨一手安排,也是不可违之天意,小诸天该有此一劫。至于溺天,他该改名叫补天!留下一群妇孺给我照看,当真麻烦!”
亡天子虽未将一切想清楚,但现状已然明了,无需再解释,便问叛裔道:“我该如何才能化消此劫?”叛裔哈哈一笑,随即语气严肃道:“你有此心已然够了,但说实话,现今的你什么也办不到,让你过来只是抓你当人质罢了,万一禅暝灭烨杀到此处,我无暇照看之时,便拿你要挟他,嘿嘿!总之待溺天回来,一切都会过去,你就安心当好人质这个角色便可。”亡天子闻言并不生气,道:“我自然愿意配合,但父亲或者不会受你要挟,你是否该向大诸天或者天卷宗求助?”叛裔哼道:“禅暝灭烨动手之前,已令大诸天与魔界相互制约,无法妄动,至于天卷宗,若非剡道子布计强行打通天外天界回归尘寰,溺天也无需替他善后,此人怎堪重任?”
亡天子唔道:“难道偌大小诸天,就被父亲与羯磨两人所灭么?你当真尽力了么?”叛裔闻言笑了一声,只对他一个人说道:“永远不要低估个人的力量,你知道溺天在上个时代凭一己之力灭了多少如天卷宗般的存在么?若小诸天恰好在他年少时插手他的命运,恐怕早已为他所灭,也轮不到现在让你父亲来猖狂了!至于我嘛,不如你来告诉我,为什么我要尽力保护小诸天?小诸天的灭亡跟我有什么关系吗?”这一问令亡天子心头一冷,对叛裔多了一层想法,但他不知道,这种想法也是他时常给别人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