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破空之声由远及近,降落下来,正是前来关心钱有青病况的东方晓白同姬无双。两人刚一落下,便发现不远处有一人临崖而立,白发如雪,气质特异,非是凡夫。东方晓白近来求学不倦,道力jing进,稍加端详便已认出是亡天子,二话不说,扬手一根水矛向他掷去,却在临身一刻为无我剑护罩震散。亡天子自始至终,不曾回过头,理会一二。这让东方晓白极为忿恨,开口喝道:“好你个染衅,竟敢如此目中无人,你当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吗?”
见亡天子还是没有反应,东方晓白正要再施伎俩,姬无双阻止道:“别招惹他。”
东方晓白对姬无双颇为敬仰,闻言只得轻哼一声,转而向药郎所在而去。姬无双步伐稍稍落后,待东方晓白走远,回头“喂”了一声,见亡天子不加理睬,笑道:“看来魔界一行效果不如预期啊,哈。”
亡天子闻言依旧不声不响,但姬无双可以感觉到,一股负面的情绪正在他身上滋长,这便够了。
“先生,客人来了!”两人跟着钟灵儿缓步迈入茅屋,刚刚走进,东方晓白一眼看见天巧韵亭亭玉立在钱有青身侧,真个天姿国sè,美绝尘寰,钱有青那种俗艳完全不能与之媲美,当场看个目瞪口呆,礼仪全望。
天巧韵何等矜持自爱,经不起他这种毫无掩饰的目光,向药郎道了万福便自告退。待其走后,东方晓白终于回神,忍不住问道:“先生,方才那位小姐是?”
药郎闻言指着他笑骂道:“没见过你这般如狼似虎的,瞧瞧,都把人家吓跑了!要爱爱在心里,哪能轻易表露出来,真是有失礼数呐。”
东方晓白平时被乃父管教的极严,看去老成,其实内心还很稚嫩,只要乃父不在,便肆无忌惮,而姬无双也不大拘礼,xing情直率,故而两人一拍即合,结为忘年之交。此时听药郎数落,也没当回事,依旧催促药郎快说。姬无双笑而不语,他想知道的是亡天子为何在此。
药郎拗不过东方晓白,只得答道:“她呀,是尸罗门天琴馆馆主琴咏高足,名唤天巧韵,正是那染衅的师姐,此次前来只为求医,如此回答,可解了二位所惑?”
东方晓白闻言喃喃自语道:“怎会是尸罗门之人?哎呀!”
药郎见他神情,揶揄道:“如何,这么快便望而却步了吗,年轻人?”
东方晓白兀自沉吟不语,姬无双不去理他,问药郎道:“钱家小姐状况如何了?”
药郎摇头道:“你分明对那个染衅更感兴趣,何必要转移话题呢?”
姬无双笑道:“确实,本座对他较为在意,但今ri之行目的不在他,还请先生如实相告吧。”
“也好。简单的说,这位钱家小姐是没救了。”
“喔?连江湖第一名医也束手无策吗?”
“不必太恭维我,名医归名医,但还没到起死回生的地步,她心灵已死,空有一副皮囊,没得药医,你们还是找个良辰吉ri将她带回吧,医药费也免了。”
“且慢,先生有试过医治她吗?”
“没必要,我药郎看人一眼,就知道他是能救还是不能救,这一点,还轮不到一个外行来质疑。”
“唔!”姬无双不满一哼,双方僵持了片刻,东方晓白见势头不对,连忙劝说道:“两位少安毋躁,有话好说。先生说不能治便罢,只是武林如今正处多事之秋,钱小姐之安危我等无暇顾及,还请先生多收留她几ri,待魔祸弥平之后,东方晓白必定携家父亲子登门道谢,如何?”
药郎轻哼一声,道:“还是东方家的小子明事理,比某些自诩仙人转世而目中无人的人要强多了。”
“你!”姬无双正要发作,东方晓白见势不佳,迅速挡在他身前,对药郎作揖道:“今ri一会,受益良多,我等先行告辞,来ri再会。”言罢,瞄了姬无双一眼,两人相继破空离去。
两人走后不久,钟灵儿上前问道:“先生,虽然我对医心不是很懂,但当真没有办法吗?”
药郎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听你话意,是有什么想法吧?说出来。”
钟灵儿恩了一声,道:“人云‘剑胆琴心’,胆怯可用剑医,而心主神志,不知心魔是否也能用琴来医呢?”
药郎沉吟了一声,看着钟灵儿语重心长道:“原来你比我预期的还要来的聪明吗?可惜啊,不行,你家钱姐姐的名字已被写在阎王簿上了,抹不掉喽。”
钟灵儿当时没有反驳,也因此,一个惨痛的教训正等着他。
云层之上,东方晓白两人御风而行,yu回转千年天卷宗,姬无双不满道:“这卖药郎真是不识抬举,早晚要让他吃点苦头。”
东方晓白笑道:“前辈何必气愤呢?小别泉名医享誉武林,家父对他亦颇多赞美,既然断言无救,应该便是无救,纠缠下去也是无果。至于他的态度么,呵,倒是不敢恭维。观他处世之道,刚愎自用,不易屈服于外物,遇上我们名门正派之人,自然无甚惊险,但如今江湖动荡,邪魔妖厉倾巢而出,难保他能永远偏安一隅,到时,还是得依附在我等卵翼之下,不是吗?”
“哈,你说的倒也有理。”
“可不是吗?”
……
天巧韵自来到小别泉后便被钟灵儿要求照顾钱有青,寄人篱下,焉敢不从?是故鲜少有机会与亡天子独处,如今亡天子痊愈,成天登高望远,更是连说句话的机会也没有了。难得今ri借故得来些许空暇,又有药郎嘱托,正好去寻他一遭,解解相思之苦。
眼前背影羸弱、凌乱,在早chun的风中宛如新发的嫩芽般颤抖飘摇,那发,不是发,是三千柔丝汇成的银瀑,倾泻在少女干涸的心泉里,荡成一池甘露。天巧韵却因此怯步了,她没有勇气面对那瀑布后的容颜,亦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去面对,或者,此时来找他,就是一个一厢情愿到不能再错的错误。
不出所料,那张脸缓缓转了过来,淡漠、疏离,苍白的教人心寒。那一声“师弟”,已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只能相对无语,任由时光冲淡那份忧愁。那一汪秋水,有毒,看久了,便陷了进去,无法自拔,进而被同化,原本的焦虑、不安,渐渐转淡,最后滤出的只剩一份空空如也的虚无,一份足以包容天地的虚无,宽广的难以想象。
“师姐,在我眼中,你看到了什么?”
“这……”
“有感觉到丝毫的悲痛吗?”
“……”
“一定没有吧,看呐,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不知感恩,厚颜冷血的人,这样的我根本没有资格亲切地称呼任何人,你是谁?他又是谁?不知。我只是我,人世间匆匆一名过客,生时不染纤尘,死后回归黄土,不是吗?”话落,亡天子迈步向前,跌落悬崖。是的,那里并不太高,底下便是泉水,但不运气直落下去的话,也会粉身碎骨就是了。
天巧韵迷茫了一瞬,刚刚那些话是在婉拒自己吗?来不及悲伤,身体快于思考,她追了上去。
突来的温柔令亡天子全身一震,睁眼,是一抹动人的娇艳,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娇艳。
“胡闹!快放开我!”
“不放!”
“你会死!”
“你不是说人生只是在世间匆匆走一遭吗?那生死又有何意义?不如就这样同你摔个四分五裂,倒还壮烈!”
“我只是在说自己,你何必跟着想不开呢?”
“因为我很高兴啊!”
“……”
“我很高兴你唤我的时候没有加上‘师姐’二字,而用对等的‘你’呀!”
“高兴到要陪我去死吗?”
“是啊!”
“那便死吧!”
眼看两人即将撞上突出之岩石,弄个头破血流,天巧韵不禁紧闭了双眼,千钧一发之际,亡天子一手抱住佳人,一手发力,借劲将自身旋转到泉水之内,一声噗通,双双落水。
下落的冲击虽被泉水减缓,依旧可观,天巧韵一时眩晕,顺流漂去。亡天子迅速钻出水面,稍稍定神,便立刻追踪过去,费了些力气,终于将她拉起,两人遂停靠在泉中圆石上稍作喘息。
“天师姐,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不值得。”
“咳咳……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承担起你自己所背负的责任,切莫轻生。”
“责任……”
“是!对自己,对友人,对曾经与你接触过的人,对已经建立起的关系,正在成型的羁绊,守护到底!”
“……我很软弱,也许做不到。”
“对,你是很软弱,软弱到一打消了自尽的念头,就立刻用道德伦理约束住自己的地步,连直呼我的姓名也不敢了,但不要紧,我会在背后支持你,累了,倦了,随时可以靠下休息,没有人会责怪你。”
“……多谢你,天巧韵……师姐。”
“呵,慢慢来吧。”
“恩!早chun未暖,我先扶你入内换件衣服吧,来。”亡天子先下到水中,伸手去搀天巧韵,恰好一阵寒风掠过,让她打了个寒颤,亡天子心有所感,转而半蹲下去,道:“泉水yin寒,师姐有疾在身,不宜跋涉,还是让天子背你上岸吧。”
天巧韵闻言面上微微泛红,许久未有动作,亡天子见状轻笑道:“抱都抱过了,还在意这些小事吗?刚刚不是说要在背后支持我吗?这么快就要食言了?”
天巧韵考量片刻,最终道了声“也是”,乖乖靠了上去,在她心中已经明白,自己从不会是眼前人的避风港,反而是眼前人,将成为她一生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