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缘书被破烂的草席盖着,呼呼的风从四周灌进来,她身上渐渐冰冷,青丝上已经聚了一些霜气。指尖被冻僵,传来针扎一般的刺痛。都说十指连心,她的心比她的指尖更疼,更冷!她从未感觉如此恐慌和无助,她甚至不敢去想,萧允,萧允和她离别时的表情,慷慨赴义的身姿。
要是知道有今日,她宁愿在昭阳时不管那闲事;要是知道有今日,她宁愿从未对萧允执着过;要是知道有今日,她宁愿还和以前一样痴傻!
想着想着,潸然泪下!
她忽就觉得自己是个害人精,害了萧允一次又一次,就如同楼韧教训她的那样,若是没有她的鲁莽,萧允还可以安安心心做他的皇子。
德沛生性何等残忍,张逸飞未曾冒犯她还被*至斯,何况手握她罪证的萧允?
萧缘书咬紧了牙,只恨她现在连动弹都无法做到,只能干着急。
本应该是寂静的夜晚,此时却格外闹热,她听到有人大喊杜康酒家着火了。还听到噼噼啪啪的噪杂声,以及围观百姓的喁喁私语声。
她的心渐渐下沉,这么短的时间里杜康酒家就遭了殃,那萧允呢?萧允现在去哪里了?多半是被德沛公主抓住了,她知道的,萧允为了保护她,不会躲不会藏。因为藏了、躲了,德沛公主抓不到他,只能找她。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能将萧允救出?
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无数个念头闪现在脑海里,却没有一个能行得通!
德沛公主身边高手如云,萧允比她厉害许多尚且不敌,她又算什么呢?
告官吗?德沛公主连皇子都敢杀,还会害怕这小小的官吏?
放眼天下,有几人能够对付得了德沛公主?
夫子!
萧缘书眼前一亮,瞬间抓住了这个希望。若还有人能救萧允,非肃王莫属!
有了希望,萧缘书更加着急,她想快些去找夫子,想尽早救出萧允。
她憋足了气,试图将穴道冲开,脸都憋得通红,身体却还是不能动弹。
时间过得真的好慢,她感觉好像这一晚就是这一辈子,她怎么熬都熬不过去!
待到黎明破晓时,她身上的穴道终于解开。冻了一夜,腿脚早已麻痹,稍微动作都是针扎一般的疼。
可她顾不得那许多,当即踉踉跄跄的向着肃王府奔去。
天色尚早,路上少有行人,清冷的街道只听见萧缘书一人噔噔的脚步声,还有呼呼的喘息。零星的几个人都驻足看她,如此貌美少年怎的宛如鬼魅,一阵风般从身边闪过。
萧缘书到了王府门口,急急忙忙就要往里冲,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
那几个侍卫并不认识她,加之天色过早,怎么会让这个不知名的少年闯进去。
萧缘书急得大喊:“我是萧缘书,是你们王爷的学生!”
侍卫听了,恭敬的说道:“那劳烦公子在此稍后,小的进去通报一下!”
萧缘书急死,肃王府极大,等这个侍卫通报,再慢慢折回来要到什么时辰?她顾不得许多,直接说:“我和你一起去!”
侍卫脸色为难,拒绝道:“请公子不要为难小的了!”
萧缘书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忽然想到鸡血玉扳指,忙从怀里掏出来,想递给那个侍卫看。
侍卫却是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忙不迭的叩头,道:“小的冒犯,小的不知……”
萧缘书没有心思听他说这些,见无人拦她了,忙把扳指放回内兜,一阵风似地向着楼韧的内院跑去。
楼韧此时正坐于房中,事实上他一夜未睡。京城内发生如此大的事情,耳目遍及天下的肃王怎会不知?
大火刚在杜康酒家烧起,他便接到了禀报,放火之人是黑衣军。换句话说,是德沛公主下的命令。他本就觉得此事蹊跷,正令人查探杜康酒家老板的背景。
又接到洪武书院的飞鸽,萧缘书及萧允未归书院!
事关萧缘书,他哪里还睡得着。过了一个时辰,探子来报,证实萧允入夜之后到过杜康酒家。
虽不知道其中内情,他却也知道事情棘手,当即下命让人查找萧缘书的下落。他惦着她的安危,根本无法就寝,索性坐到榻上静等。
此刻,他正是心急如焚,忽听萧缘书边跑边喊:“夫子,夫子,你快出来!”
他绷紧的脸一松,慌忙起身,将门打开,萧缘书便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
“夫子,夫子,快跟我走!”
萧缘书不等他说话,拉住他的袖袍就要往外走。
楼韧顿住,一把拉住她,无奈的说:“缘书,你这是要去哪里,总得说清楚呀!”
“救人!来不及了!”萧缘书说着,又要扯着他往外走。
楼韧听了,心中有数,却还是假装问道:“救谁?”
“萧允!”
“萧允?”
“他堂堂皇子,怎么需要我去救?有谁敢伤他?”
“他,他……可能被德沛公主抓住了……”
“德沛公主?”
楼韧面无表情,腿上没有半分动作,眸子里光芒复杂。这事,他绝对不能管,也不是他可以管的!
见状,萧缘书心里一咯噔,停下来,嗫嚅道:“夫子,你……”
“缘书,你说他可能被德沛公主抓了,就是说他也可能没有被抓。你叫我怎么去救?再说了,德沛公主是开府的公主,位列三公之上,你以为她的府邸是什么地方,能让人任意搜查,想闯就闯?”
萧缘书愣愣的看着楼韧,她本以为楼韧一定能救萧允,可此刻却发现他的不认同,还有脸上的疏离。
她终于反应过来,他不只是她的夫子,还是堂堂肃王爷,怎能如她这般任性妄为。他牵一发,便能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比起整个社稷安危,萧允的性命显得如此渺小!
她理解的,真的很理解他。若是易地而处,她大概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过是个萧允,不过是条人命!
作为高高在上的肃王,需要的是顾全大局,需要的是天下信服,需要的是地位稳固。而不是为了一个门生,一个与他无关系的皇子得罪长公主,甚至与她对峙!
这些,萧缘书都明白!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还是忍不住埋怨。
楼韧平时对她太放纵,几乎是无条件的宠她,忽然一下子摆出这样的架势,她有些措手不及,进而生出怨愤。
眼见她眼帘低垂,睫毛不断地轻颤,嘴唇紧抿,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楼韧轻轻反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缘书,你需知道我的难处,楼氏一门已经功高盖主,深深被皇室所忌惮。我若是同你一般莽撞行事,不是让人抓住了话柄,说我藐视皇族!”
萧缘书抬首看他,双眼之中泛着涟涟水光,道:“可是,萧允他是为了救我……”
楼韧蹙眉,沉声问:“为了救你?缘书,到底是什么事情?难道昨日黑衣军火烧杜康酒家之事与你有关?”
眼见事已至此,萧缘书只得把事情始末一一倒出。楼韧听后大骇,怒道:“缘书,如此大事你竟敢隐瞒于我?”
“我……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
楼韧见她脖子一缩再缩,恨不得要缩进身体里去了,也知此时责难她于事无补,只得长叹道:“缘书,你可知道,萧允此举不只是救了你,也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天下。”
说着,楼韧看向萧缘书,眼神悠远,似有无限回忆,接着说:“自德昌帝被立为太子后,德沛公主就起了反心,圣上也早有所觉……”
“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杀了她?”楼韧无可奈何一笑,说:“缘书,你以为当今天下的太平盛世是从何而来?当年突厥和西夷联盟攻打我朝,若不是德沛公主出面力劝她的外祖父宇文山出兵,若不是她死守敦煌郡,哪里有我大破突厥的战功!自那以后,她手里不仅掌握了北方甘肃一线十万兵力,还成为了宇文家真正的当家人。先帝也曾动过心思立她为楚军,却到底被当今圣上……”
楼韧说着,话锋互转,道:“圣上登基之时,便想动手杀她,却受她所牵制,根本不能动手!”
“那,那我们现在有了她造反的证据……”
“有了证据又如何?”楼韧不以为意的一笑,幽幽说道:“圣上也想杀我,也同样受我所牵制!我和德沛公主同是他想杀之人,我为何要将德沛扳倒?”
“夫子……”
“缘书,你既然要卷入这是非之中,就得将是非之事看个明白!我,德沛公主,还有圣上,其实我们都是在互相牵制。我若和德沛公主闹翻,我们两人都只有一个下场……”
话到这里,楼韧眼如利剑,黑眸深邃,紧紧盯住萧缘书,轻轻补充:“……死!”
萧缘书被他的眼神骇住,顿时一个激灵,眼露哀戚之色,喃喃自语:“那,萧允该怎么办?”
“缘书,你须知道,萧允作出这样的选择本就是为了护住你。你若执意要我出名,不是等于告诉德沛公主其实你也是知情人?那萧允的良苦用心岂不是白费?试想,我若和德沛公主为敌,不是我死,就是她亡。你愿意看到我死吗?或者,她亡?缘书,我教导你许久,你自己明白,现今的局势。整个西夷,整个北部的蛮族都看着我大懿,还有虎视眈眈的藩王,没有了德沛,你以为还能维持这太平?你要我拿什么立场去对付她,你要我为了救一人而背上千古的骂名吗?”
萧缘书死死咬住下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大声说道:“不,我不能让他死,我不能让他死……”
楼韧面露仁慈之色,怜悯的看着她,道:“缘书,你也该长大了,该懂得很多事情都不是力之所及,得和失是无可避免的!别说那造反的证据不一定属实,即便是真的,圣上也不会动她,起码不是现在!”
楼韧的话,萧缘书明白,可再明白还是无法接受萧允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尤其是为她而死!
他微笑起来那么优雅,他的白衣翩翩如此迷人,他的眼眸璀璨如宝石,这些,是她无法忘记的,她怎能就这样甘心让她无法忘记的东西永远只能存在记忆里?
她惨然一笑,道:“夫子,那,我出去走走!”
楼韧眼瞳紧缩,一把将她抓住,狠声说道:“你想去公主府?”
萧缘书垂着脑袋不说话。
“我今天绝不会让你去!”
“夫子,萧允是为了我,是为了我,我不能……”萧缘书说着,就开始用力,企图挣开楼韧的钳制,哀求道:“夫子,你就让我去吧,你让我去吧……”
楼韧垂首看她,眼神是她看不懂的深邃,轻声道:“缘书,对不起……”
“什么……”不等她的话说完,楼韧便出手点住她的睡穴,她眼前一黑,立即软倒在他的怀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