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次晨光亮起, 君泓伸了伸懒腰, 脸上有浓浓倦色。近日来,与君诺的正面交锋次数越来越多,双方各有胜负, 但是对于君泓而言,这一次次战役, 无论谁胜谁负,都是极大的身与心的煎熬。
无论在位者如何争权夺利, 流血丧命的, 都是崇兴的子民。
他有时候在想,如果就此放手,会不会就避免了这许多杀戮?
只不过, 将崇兴的江山和百姓交到君诺这样的人手中, 他又如何放心得下?
“皇上!”韦崎掀开帐帘进来,“风间影来了。”
风间影?君泓双眼一亮, 飞快的站起身来, 韦崎还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冲了出去。
韦崎对着空无一人的帐逢,喃喃自语,“我还没有说完,只有风间影一个人。”
可惜, 已经冲出去了的君泓,显然已经听不到了。
“只有你一个人?”帐门前,只有风间影一个人, 君泓的目光落在他的身后,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难掩失落之情。
风间影显然看懂了他的意思,只是可惜,他们家公子没能体会到这番心情,只把他一个人打发回来了,“皇上,这是公子让我转交给你的。”
君泓打开盒子里的东西,半响之后,僵在当场,几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她怎么得来的?”
风间影嘻嘻一笑,“梁略给的。”
“…….。”君泓满头黑线。
“皇上,要不您先给点吃的喝的,等我有力气了再来慢慢说?”可怜他一路奔波,吃没吃好,喝没喝好,上眼皮跟下眼皮快粘在一起了。
君泓这才让开一条路,“先进来吧,那她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风间影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来看他,似笑非笑,“皇上,我家公子要回,也是回叶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泓瞅瞅他,慢悠悠的回了一句。
风间影挑了挑眉毛,貌似这位皇帝要比他想像中的难欺负一点,“这话,您在我家公子面前说吧。”
于是,一切归于默然,风间影心满意足的准备吃饭去。
君泓背手而立,望着天边朝霞,渐渐亮起。
却说这头,当马蹄踏上一片青草地时,叶落翻身而下,怕惊扰了这一片宁静。
草地中间有一碎石铺就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直通向一座小院落。院落并不大,没有什么恢宏的气势,却在树木掩映下,格外清新雅致。
叶落唇边带了笑容,任谁看到这景致,都会抛下所有烦恼,变得心情愉快的。
“去,自己待会儿!”叶落拍拍马儿,马儿昂昂头,径自跑开了。叶落这才拉拉衣裳,顺着小道走去。
院门是木条编织而成,没有锁,“吱哑”一声就被推开了。
苏诚正坐在房檐底下钉一个木凳,听见响起,抬起头来,愣住了,“叶知?”
“大学士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叶落走了过去,环顾四周,“如果真能心无旁骛,我也愿意住在这样地方,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让人心旷神怡。”
最初的震惊过后,苏诚已经回过神来,淡然一笑,“叶相说笑了,或者,应该说,皇后说笑了。一国之母,又如何能居于山野之地。”
“大学士的消息好灵通!”
苏诚上上下下的把她打量了半响,摇摇头,叹道,“枉老夫识人半生,却没有看出文武双全的叶相,竟然是女儿身!老了,真的是老了。”
“叶落自小以男装示人,自然少带闺阁之气,更何况我刻意隐瞒,大学士没能认出,也是人之常情。”
苏诚终于完成了手里的活,满意的点点头,将刚钉好的小凳子递过去,“坐吧。”
叶落接了过来,拉了拉衣衫便坐了下去,还摇了两下,“嗯,很结实。”
苏诚看了她两眼,道,“不知道皇后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皇后什么的暂时还不是,就叫我叶知吧,这样听起来舒服些!”叶落也不打算转圈了,直接将来意说出来,“我来,是想请大学士回京。”
“回京做什么?”
叶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已经不可能再做崇兴之相。放眼朝中上下,能让我放心将丞相之位交出去的,只有大学士一人!”
惊鸿资历尚浅,而且威望不够,君泓还朝之后,百废待兴,一定要有一个德高望重之人,才能助他重振朝纲。
苏诚定定的看了叶落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开,“老夫此生,只得婉儿一女。”只此一句话,道尽他所有的无奈和理由。
“就因为你这一生,只此一女。”叶落没去看他,只专注的看着院中散落的几片树叶,“当初苏小姐出事,我一直觉得奇怪,如果只是要设计我拖住我几日,以便断了我们对陆威远的粮草供应,那么,杀害苏小姐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辱她清白?后来,听说苏小姐配与君诺,我又想到,当初辱苏小姐清白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最终让你无从选择,只能无奈之下默许这门亲事。而现在,我知道了,此事,一箭三雕,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当日此事涉及你我,所以定然很多人都知道内情,那么他日即便是君诺登基为帝,苏小姐曾经清白受辱,无论有多少内情,她也无法再为皇后。这一招,连你和苏小姐一并被算计在内,不是吗,大学士?”
苏诚闭目不语,只是紧握的双拳,显示了他内心的起伏。
叶落继续道,“情在浓时,女人无论做出了什么样的牺牲,都会相信对方的情深义重,认为值得。但是大学士,你应该能看得透,不是吗?我无意让你为难,只是让你多一个选择。如果你肯出任崇兴丞相,才能有能力在那种情况下,护得苏小姐的安危。”
苏诚一直没有反应,叶落也不着急,只是安静的等待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良久之后,苏诚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就那么相信,君泓一定能胜?”
叶落的笑容,带着某种笃定,“君诺与花间国的协议,早已失尽民心,如今他所能依靠的,便是兵部的力量以及死亡之师。但是,兵部虽然一直由张台铭掌控,其最精英的部分却是虎贲营和神箭营,兵部的将士也对这两营的官兵尊崇有加,两军对阵,气势上已经输了一分,再者,君泓才是名正言顺的君王,兵部的部队是崇兴最正统的部队,忠君爱国的思想根深蒂固,心理上,也不愿与君泓为敌。至于死亡之师,我们已经找到了克制的办法,早晚会失去战斗力,所以,这场争斗,君泓,定然是最后的胜者!”
苏诚睁开眼看她,“你们,信我?”
这种信任,负着一国一朝的重量,实在不是轻易能够给予的。
叶落眨眨眼,“信,当然信。如果信错了,大不了我就不做那个什么皇后,再回来做丞相,怎么样?”
被她的轻松神情逗笑的苏诚,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其实,你在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当做皇后了。我实在不知道,有君泓这样的皇帝,再加上你这样的皇后,会将崇兴带向什么地方,但是,我很期待。”
叶落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您忘了,还要加上您这样的丞相,这种组合,我也很期待。丞相,回朝之日,我在凤凰城等您!”
临行之前,苏诚对她说道,“君泓能有你为后,实在是他的幸运。”
叶落离开了,有一句话,她始终没能说出口。
能得到君泓的爱情,也是她此生之幸!
她与风飞絮之前,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十年,这十年,已经她的生命里留下深深的铬印。这铬印,在今日,甚至在以后,都不会了无痕迹。但是,这也只不过是长长一生中的一段经历,一段路程而已。
她和他,都曾经真心的付出过,这段情,不负彼此,不负曾经,已然足够。生命之中,总有很多事很多人,只能隔着云端相望。她和他,隔着国仇家恨,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
她原以为,她会孤独走完这一生,但是她遇到了君泓,这个感情如一张白纸任她予取予求的男人,简单却真诚,干净而浓烈,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有些动心了。
“叶落,你记住,无论你身处怎么样的险境,我都会来,即使是死。”她想起他这句话,忍不住弯了唇角。
人死如灯灭,如果真的死了,他来还能有什么用,傻瓜!
君诺败局已定,只是早晚的问题,苏诚的事情又已经解决了,叶落不由得心情大好,放慢了脚步,一路晃悠悠的向闲云王爷的封地而去。
已经隔了这么久,不知道天下想她这个姑姑了没?
一路之上,喜讯频传,先是曹武姜散策动了部分兵部的士兵,离开了君诺的阵营,接着,又听说君诺委以重任的死亡之师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之间,皇师声势大振,径直攻向君诺的大本营。
十日之后,死亡之师又突然出现,但却是听从君泓的号令,编入了皇师队伍里。
君诺旧部纷纷溃败,一月之后,张台铭死于乱箭之中,君诺生死不明,行踪成谜。
至此,这场持续大半年的内乱,终于结束。
君泓班师回朝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叶落正抱着天下坐在叶府后院里晒太阳喝茶。君红袖坐在一旁替天下绣着新衣服,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两人,又抿着嘴低下头去。
太阳晒得太舒服,叶落闭着眼睛,快要睡着了。
天下却不满意得很,努力的挥动着小胳膊小腿,嘴里哼唧哼唧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叶落费力的撑着眼皮,“小子,你要干嘛?”
天下瞪着她,一个劲儿的往下扭动着。
叶落叹口气,“得,你下去吧下去吧!”
手一松,天下便像泥鳅一样滑下去了,脚一沾地,便欢天喜地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摧残起地上的花花草草,泥土石头来。
“这家伙到底像谁啊?”叶落揉揉额头作沉思状,哥哥从来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嫂嫂也是大家闺秀,进退得宜,想必都不会有这种玩泥巴辣手摧花的恶劣禀性。
桑榆刚好拿了一封信进来,瞅了她一眼,“像小姐。”
叶落接过信,清了清嗓子,当没听到。
把信一看完,她便站起身来,“桑榆,我出去一趟。”
“小姐,你等下,让人跟着。”
“不用了!”她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桑榆站在原地直叹气,现在,他们即使是想跟,也跟不上了。
“谁的信?”难得看到叶落这般急切的模样,君红袖好奇的问。
“落款写的是无涯。”桑榆的脸上,隐有风暴。现在,花间国也只有无涯,能让小姐这样毫无芥蒂全然喜悦的去相见吧!
可是,再怎么说,无涯也还是那个人的手下。
叶家人向来记仇,尤其是那个曾经伤了小姐的心的人,更是罪无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