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发生的瞬间, 顾南风下意识地蜷缩起了身子,护住小腹, 然后眼前一黑,不等剧痛席卷了全身, 就没有了意识。
世界归于一片沉寂。
两场抢救同时开始,萧叙白在抱着雯雯跟随医生去手术室的途中,另一辆担架也刚好从电梯间里出来,她只匆匆扫了一眼,雪白的被单上沾满了血迹斑斑,不知为何心里有尖锐的刺痛,停下来喘息了片刻, 又匆匆抬脚跟上医生的步伐, 如果她再回头看一眼,就能发现神色焦急的傅临与泪流满面的宋知夏,可是她没有,也因此错过了见她最后一面。
艾雅的伤比想象中严重的多, 从七层楼高的地方跳下来, 脊柱粉碎性骨折,肋骨骨折,盆骨断裂,还有内脏破裂和脑挫伤,不等医生说完,萧叙白就冲上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 她不能死!你看见了么?她还是个三岁孩子的妈!”
她指了指一旁哭的撕心裂肺的雯雯,也慢慢红了眼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是没有泯灭最后一丝仁慈,留下了雯雯自己纵身一跃,只是殊不知这样才是对她最大的残忍,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亲眼目睹自己母亲的死亡,会对她内心造成多大的伤害,当年的萧祺也是因为亲眼目睹双亲在车祸中惨死才患上了自闭症。
相比之下顾南风的伤还算轻的,跑车超高的安全系数加上瞬间弹出来的气垫让她不至于下半生都在轮椅上度过,只是失血过多,意识一直昏昏沉沉,恍惚中只听见仪器滴滴——滴滴——一直在响,还夹杂着几句低语。
“病人心跳频率越来越低了”
心电图上的线开始变长变缓,医生额角渗出了一层冷汗,一边缝合伤口一边冷静吩咐道:“电击,加大肾上腺素的注射量”
是……要死了么……
不然怎么会这么轻飘飘的,像沉浮在海水里,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前面模模糊糊出现了一团光影,她奋力想要看清,等到真的看清的这一刻,眼角又滑落了一滴清泪。
“卖笑和卖身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出来卖”
“拿着我的钱住着我的房子,就算是养条狗也知道感恩吧,顾南风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强奸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本事去告我啊”
“只不过是个玩物而已”
“顾南风,我们分开吧,求求你,我们分开吧,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好”
顾南风放弃了挣扎,在暗无天日的海里越陷越深。
“病人心跳骤停!”
“继续电击,心肺复苏,插上呼吸机,五倍肾上腺素!”
傅临在手术室外焦急地走来走去,宋知夏垂眸坐在座椅上一言不发,紧握的掌心却泄露了一丝关心。
“你们谁是a型血,医院血库不多了,病人失血过多,需要紧急输血”
宋知夏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是,抽我的!”
“知夏”傅临伸出去阻拦的手还留在了半空,她就已经跟着医生进了手术室。
“医生,您告诉我,她的伤情到底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救?”
她和傅临匆匆赶到现场的时候,肇事车辆已经逃逸,顾南风的车被挤压变形,撞上了护栏,宋知夏只看了一眼就摇摇欲坠,从车底渗透出来的血染红了地面,她从来没有觉得b市的冬天这么冷过,连整颗心都被冻僵了。
医生一边抽血抬眸看了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病人没有求生意识,我们也……只能尽全力抢救”
宋知夏身子微微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仪器刚好在此时响起来,她抬头看着医生,眼底有一丝哀求。
“让我进去看看她,说不定会有一丝转机”
傅临一直在门外徘徊,给萧叙白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又打去萧氏前台也说她不在,修养再好他也忍不住低咒了一声“靠!”
“南风,南风”有人在耳畔不厌其烦温柔地轻唤她的名字,顾南风眼皮动了动,忽然又滚落了几滴清泪,心电图开始剧烈波动起来,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原本清秀的容颜满是血污,宋知夏慢慢红了眼眶,又强忍住了泪意。
“南风,是我,我是知夏,你一直都那么坚强,这次也不要放弃好不好?”
她嘴唇轻轻翕动了几下,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宋知夏心底一喜,俯下身去听,“孩子……叙白……离开……”
几个词语凌乱的不成句子,她微皱了眉头问医生,“孩子?”
医生点了点头,脸上也有惋惜,“如果不是这场车祸,应该能保住,那是个成了形的男胎”
宋知夏脸上血色尽失,握紧了她的手,也是冰冷渗骨没有一丝温度,心疼的无以复加。
顾南风仿佛也感知到了什么似的,泪落的更凶,“离开……萧叙白……”
再也不想忍受她忽冷忽热的折磨,再也不想看见她和别人卿卿我我,她曾深爱着她,只是在她打给她最后一个电话,她却没有接的时候,这份爱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好,南风,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就带你离开她,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仿佛能听见她的誓言一般,心电图逐渐趋于平缓,慢慢稳定了下来,宋知夏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医生。
“为什么要去英国?这件事萧叙白还不知道!”
两个人在走廊上争执了起来,因为对她的担心,傅临也显得有些激动起来。
“她现在这个样子在国内根本没有办法得到更好的治疗,我在英国认识了几个专业的外科医生,能给她最完善的医疗,不留下任何后遗症!”
“可是……”关乎她的安危,傅临的语气又软了下来,“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通知萧叙白一声?毕竟……”
宋知夏唇角划出一丝冷笑,“你能联系的上她?”
傅临摇了摇头,对于她的突然失踪也有些失望。
“你知道刚才南风神志不清的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她要离开萧叙白,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了,你还想要她一辈子都活在萧叙白的阴影里么!”
傅临猛地后退了两步,满脸不可置信,“她……”
“你也知道她们并不合适”一次性抽了400毫升的血出去,宋知夏的脸色也很难看,尤其是刚刚哭过,眼眶还是红的,更添了几抹柔弱。
“她还这么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作为朋友,我们必须尊重她的选择”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傅临以为只是伤心难过,宋知夏心底却有一丝愧疚,不敢抬头迎上他清澈明朗的目光。
她其实是有私心的,她不再是当年那个看似热情开朗实际胆小怯懦的宋知夏,面对感情在国外这几年也慢慢看清,对同性恋也有了很大的改观,如果她离开了萧叙白,那么她和她是否可以重新来过?
长达一天一夜的手术过程,萧叙白一直守在门外寸步不离,眼角都布满了红血丝,她从来不曾后悔过离开她去找南风,只是到底忽略了艾雅原来对她还有这么深的爱意,爱到有为她纵身一跃的勇气,也让她心口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般喘不过气来。
南风……对了南风!她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几天没充电早已关了机,她懊恼地抱住头低咒了一声“靠”
手术室在此时灭了灯,医生摘了口罩,低声道:“谁是艾雅的家属?”
“我是”萧叙白回过神来,从座椅上站起,有片刻的晕眩,又勉强站稳了身子。
“很抱歉,病人已经脑死亡了”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微微弯下腰低头鞠躬,萧叙白后退了两步,满是不可置信,微皱了眉头,慢慢湿了眼眶,“你说什么……脑死亡?”
“是的,我们已经尽全力抢救了,但是病人伤势过重,我们也……无能为力”
脑死亡就意味着成为了植物人,下半生只能在床上度过,这是比死更没有尊严的事。
萧叙白还没有来得及激动,就看见了走廊尽头匆匆跑过来的小高,她脸上有一丝哀恸的神色,让她的心底有了不好的预感。
“顾小姐……出事了”
“你说什么?”她似是没有听清一样摇着她的肩膀又问了一遍。
“萧……萧总……顾小姐……出事了”小高的语气开始哽咽,“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她出车祸……不治身亡”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萧叙白咬着牙,慢慢红了眼眶,“我不信!我不信!两天前她还抱过我,我们还通过电话!”
“萧总!”小高也提高了声音,类似于困兽的哀鸣。
“谁告诉你的?!她在哪?她在哪?!带我去!带我去找她!”
萧叙白失了从容冷静,在亲眼目睹艾雅纵身一跃时都没有这么激动,整个人都有些歇斯底里,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让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上的衬衫也满是脏污,看起来狼狈不堪。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听到这样的消息,她永远离开了自己,带着那样的遗憾,在她跟她说了分手后,消失于一场车祸里。
她还来不及告诉她那只是一个违心的谎言,还来不及告诉她其实真的很爱她,还来不及对她好,还来不及再要一个孩子,还来不及再抱一抱她,亲一亲她,她就永远离开了自己,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萧叙白无法用语言去形容这种痛苦,当她看见她蒙着白色被单静静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只知道她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再好了。
这种疼痛彻心扉,并将伴随一生。
宋知夏神色憔悴,眼眶通红,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看她泣不成声心底也有一丝悲悯,走过去摊开掌心将一样东西放进了她手里。
那是一串蒂凡尼的项链,她脖子上也有同款,萧叙白握紧了拳心,坚硬的棱角将掌心磨出一道血痕,也抵不过心底的万分之一疼。
“节哀顺变”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已经听不清任何人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她,睡着时候的她,清醒时候的她,冲她抿起唇角笑的时候,柔柔唤她叙白的时候,给自己打领带的时候,喂她喝药的时候,不胜欢愉的时候,哭泣的时候,委屈的时候,往事一帧帧掠过脑海,让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下雪了,我知道有个地方特别好玩,我们一起去吧”
“好”
“叙白,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么?”
“相爱并不一定要在一起,而分开并不代表不相爱”
“不知道等我们老了,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嘛,当然还是和现在一样帅!”
“我想你给我生孩子,生个女孩像你一样漂亮,生个男孩我就教他经商”
“无论是情人还是小三……只要你心底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别……别抱我……脏……”
“南风我们分开吧,好不好?求求你,我们分开吧,好不好?”
“萧叙白,你知道吗?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一字字一句句场景反复来回拉扯,每重播一次都是剜心之痛,从未发现原来她是如此隐忍而深情的爱着自己,萧叙白弯下腰痛到不能呼吸,哭声让哀恸弥漫了整个病房。
宋知夏动了一瞬间的恻隐之心,然后又咬紧牙关用来抵挡心底的酸涩,静默不语。
“南风……我爱你”直到她死她才道出了这句迟来的告白,慢慢直起身一步步向床边挪去,宋知夏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干什么?要让她走也不能走的安心么!”
萧叙白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我要见她最后一面!”
“她是出车祸死的!”宋知夏提高了音量,泪流满面,“让她在你心底留下最美的样子不好么?”
萧叙白放在被单上的手顿住了,掌心渐渐紧握成了拳,指尖泛白,她的南风,那么漂亮的南风,会变成什么面目全非支离破碎的样子?
萧叙白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床边,小高还来不及上去搀扶她,就看见她缓缓倒在了地上。
——回忆的分割线——
“南风!”萧叙白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蜷缩起身体剧烈喘息,尽管时隔了那么久想起来还是锥心刺骨的痛。
萧叙白飞快下了床,四处翻找着可以证明她还活着的依据,从桌上摸起了自己的手机,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她打个电话,那串数字早已烂熟于心,拨出去的瞬间却又按下了挂断。
现在她和叶秋在一起,而她已经失去了问候她的资格。
这种痛丝毫不亚于当初得知她去世的消息。
萧叙白弯下腰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低声啜泣。
都说爱过知情重,失去过才知道自己有多爱她,这种爱跨过了生死时间距离,可是再也盼不到结果。
怕她过的不好,又怕她过的好会忘了自己,呼吸之间都是怀念的味道,让她情难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