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摸底考试刚刚开始,试炼之塔第一层,黯月之森。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清秀的面孔,微微青蓝的发色,鼻梁上一副没有镜片的黑色眼镜框,烟柏,不对,现在他还是陆柏,看着周围的一切,虽然难免紧张感,但更多的却是怀念与心酸。
陆柏的童年,是在一个有些落后的村落中度过的。那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立交桥,有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家家户户的电只是为了必须的日常生活,比如照明,就连洗衣机和电磁炉也还是搓衣板和煤气罐的形态。
村子的名字陆柏并不在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叫法,反正在县里,在省里的档案中,他们村子的名字和他们口中并不一样。
村子的后山上,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烟柏林,每到黄昏树林上空就会朦朦胧胧的,好像升起了阵阵轻烟,所以村民们就把那些树叫做烟柏。至于它们实际上叫什么,谁在乎呢?
每天放学之后,陆柏就喜欢在烟柏林里坐着躺着。
陆柏的家人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这里,到大城市里去,那里有更发达的经济,更完善的公共设施,更好的就业条件。
所以在家人的影响下,陆柏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并不是他努力学习,他从来不努力。尽管如此,在村里,小学和初中,陆柏的成绩也从来没有下过前一。毕业上了镇里的高中,最差的一次,考了全年级第二。
这是他父母一直以来的骄傲。
他不是他父母。
倒推时间线,一个小男孩,坐在烟柏林中的大石头上,点起一堆篝火,静静地看着他燃烧。一个小男孩,仰头看着下起瓢泼大雨的天空,等待一声炸雷的光芒。一个小男孩,在下着鹅毛大雪的空地上,伸手接下一片片雪花,用体温融化。一个小男孩,为了追逐黑夜里那一点光亮,将自己融入无尽的黑暗中。一个小男孩,高高举起一棵盛开的蒲公英,等待一阵微风吹过……
这是这个世界的喜怒哀乐,这是这片天地的爱恨情仇,它们是所有生命真正的母亲,是所有灵魂真正的归宿。
这是自然的元素,也是生命的元素。
“你在干嘛啊?”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在陆柏身边传来,那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娇俏小村姑,和当时的陆柏一样都是六七岁。
“我在玩啊!”陆柏理所当然地答道。
小村姑歪着脖子,看着这个奇怪的男孩,他明明只是躺在地上看天上的云而已,这有什么好玩的?
这个人可真是无聊!
就这样,陆柏躺在烟柏林中看云,小村姑坐在一边看着他。
从小学,到初中。
在学习上,陆柏仍然没有好好努力过哪怕一秒,但是他的成绩却让学校所有人汗颜,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努力一点,他用零花钱买了一副眼镜框戴在了鼻子上。
放学后,他仍然回到那片烟柏林中,只有在这里,他才只属于自己。
陆柏深吸一口气,有些湿润的气流淌过他的鼻腔,里面还有落叶的清香。
但是他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陆柏记得那是他读六年级的时候。
“喂,
陆柏!我要走了!我爹爹赚钱了,我们家要到大城市去生活了!”
赚钱?赚了钱好啊!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年头谁不想要钱?
“你羡慕吗?不过我要走了,你会不会孤单啊?你只有一个我一个朋友欸!”
不不不,你想多了,那群连一元二次方程组都嫌难的脑残小学生,我根本没有和他们交流的欲望,主要是你太死缠烂打,我又不好意思赶你走……
“不过我们也会经常回来的,你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这件事陆柏倒是做到了,不过每次都说不了几句他就会挂断。
小村姑离开的那一天,陆柏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个聪明得不像话的少年,的确不怎么爱说话……
直到……初中毕业的那天。
陆柏没有参加那什么毕业典礼,他早就考上了省里最好的高中,还是免学费的那种。
但是这一天,陆柏回到村里,却看见了所有人喜气洋洋的脸……
陆柏看见,村口有一间废弃的老屋子,一个大大的“拆”,印在了那面被风雨侵蚀严重的墙上。
陆柏呆呆地站在原地,这时,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从背后抱住了他。
“猜猜我是谁?”熟悉的声音在陆柏耳边响起,但是他心里没有丝毫甜蜜的感觉。
那个小村姑回来了,他们一家都回来了,小村姑的父亲是扶贫办的人,他们的村子即将面临改造与开发!工业开发!
陆柏像丢了魂一样,木然地任凭小村姑牵着他的手向村里奔去。
一路上,不少满脸喜色的乡亲们对着那亭亭玉立的小村姑点头微笑致意,还有不少情窦初开的少年盯着陆柏咬牙切齿。
随后,陆柏看到了一个面相端正的中年男人,那是小村姑的父亲,也是乡亲们口中的大好人,大救星,他此次行为真的不是沽名钓誉,而是真心为了补贴乡亲们的生活。
而陆柏,终于说出了今天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能……看看那个吗?”陆柏的食指颤抖着,指向了中年男人手里的开发规划书。
对方同意了。
陆柏不是那种没见识的农民,他在上小学之前就能自己看报纸,小学毕业的时候就能读懂科技论文了。
看完那份计划书之后,陆柏的瞳孔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泽,小村姑想要上前牵他的手,被他冷冷地甩开,后面她好像还说了什么话,但是陆柏没听见……
陆柏一家如愿以偿地住到了大城市里,他的父母又有了新的工作,他也有了更加高级的学校。
一座用钢筋混凝土铸造的学校。
学校里整齐的花草,笔直的树木,美观而大方,和他家乡那穷山恶水完全不一样,让学校看起来充满了生机……可惜是奄奄一息的生机!
花花草草,整齐美观,在花枝招展的季节,令无数人为之陶醉,就像夜总会里排队等待客人挑选的妓子,她们死气沉沉,只保留着张大两腿刻意卖弄风骚的本能,这是训练出来的本能!
树木笔直,分类明确,还有树牌钉在树干里标明种类,就像受了炮烙之刑的臣子,他们胆敢胡
乱挥舞的肢体早已被暴君砍下,只剩下一根人棍被死死钉在烧红的铜柱上,不是大发慈悲,是让他们生不如死。难道它们没有流血,就是没有痛苦吗?
它们从生命,沦为了供人欣赏的摆件,摆件不配用生命冠名!
大城市不愧是大城市,这里看不见那些星星点点的山火,只有夜晚色彩斑斓的霓虹灯,让那静谧安恬的月夜,由内而外焕发出了纸迷金醉的气息。
若是滴滴雨水落下,陆柏习惯性地让雨滴滑进口腔,雨的味道略显苦涩,是时代变了,还是只有我还没变?
春天的土壤没有种子的芳香。
夏天的熏风只剩蝉鸣的喧嚷。
秋天的落叶失去虫群的青睐。
冬天的雪花变成灰尘的形状。
光明也会照亮罪恶,黑暗依旧包庇贪婪。
窗外电闪雷鸣,陆柏就着这片最后的净土安然如梦,完全不顾讲台上老师难看的表情。
梦中,陆柏笑了,笑得很开心,就是眼角的晶莹有点明显。
他看见,人们砍伐树木,制作成纸,再印上保护树木的宣传,扬言为保护树木献一份力。
他看见,人们燃烧煤与天然气,产生电能,再用电来加热食物。
他看见,人们进行风力发电,然后用来开电风扇。
他看见,人们围湖造田,却又退耕还林。
科技的确带来了进步,但是……
火、风、水、电、土、冰……这是自然的元素,是生命的火种,而人们正在尝试用混凝土和钢板远离它们。也许这无法用对错评判,但这不是陆柏想要的态度。
如果,火焰能在指尖上跳跃,水流能在身边流淌,泥土带着它特有的芳香搭建出自己的舞台,电火花奔涌出天地间的音符,风的乐章在光与暗的交织下奏响,那自己,是不是就是世界?
陆柏经常这么想。
因为他每天上学的路面下,有几千根树的断根,被一层石子又一层沥青又一层水泥压住,活活闷死。
人类改造自然,利用自然,保护自然,那么请问,人类到底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还是超脱于自然之外的侵略者?
悲,大悲!元素之悲!世界之悲!
和善的笑容出现在了他的脸上,陆柏的话多了起来,他变成了所有人眼中和蔼可亲的学神,成功变成了所有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在一次班会上,有人问他:“你的梦想是什么?”
陆柏哈哈一笑:“赚钱!”
钱是好东西,有钱能使鬼推磨。
如果我有足够的财力,能不能买回我童年的那片天地?我要在那里,种下漫山遍野的烟柏!
所有人都因为陆柏言简意赅的回答而捧腹时,只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陆柏的目光充满了愧怍而担忧,是那个小村姑,他们是同班同学。
她叫白璐。
陆柏,白璐。
那天,陆柏挣脱白璐的手,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哪里,完全没有听到白璐那声嘶力竭的话……
“爹!你不是答应我!留下那片烟柏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