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到下班晚饭时间, 员工们纷纷从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出来准备去聚餐。其中一大半人都认识福全, 便叫他一起吃饭:“反正是老板请客,多一个人多敲一份!”
福全问同福:“你也一起去吗?不用回家照看明明?”
同福说:“明明很乖的,有她外婆看着呢。”
墨镜挡住了福全的眼睛, 他弯起嘴角:“那我就跟你们去蹭个饭,正好大家很久没聚了。”
一行人一起到附近约定的饭馆, 要了个大包间围着圆桌坐下。公司里都是些年轻人,气氛轻松活跃, 和黄芪单位的饭局大有不同。
黄芪发现了福全的小心思后就一直悄悄留意他, 看他一直跟在同福身边,装作自然随意的样子挡住别人坐在同福邻座,上了菜帮她夹, 为了装样子夹完又给另一边的小伙子夹菜, 搞得那个小伙子一脸错愕。黄芪在对面看得直想笑。
沙周胤凑近她小声问:“你笑什么?”
黄芪朝对面的福全和同福努努下巴。他观察了他俩一会儿,恍然大悟:“原来……”
黄芪笑他:“你才发现?也太迟钝了。”
沙周胤说:“福全一直对同福挺好, 但没这么明显, 估计是同福跳槽的事刺激到他了,今天这么着急地跑过来。唉,我还以为他真是来投奔我想帮我的呢。”
“别那么天真了好吗。不过人家两个都把你当恩人,你要是把人撮合成夫妻档,肯定更加死心塌地跟着你了, 你也不亏是不是?”
“也对,他们两个都是我捡到的宝。”
黄芪斜睨他:“你还真挺走狗屎运的。”
“那是,我早就说了, 我这个人虽然不咋地,但是运气特别好。”他握住她的手,肉麻兮兮地说,“我最大的运气就是捡到你。”
黄芪嫌弃地甩他的手:“你能不能别用‘捡’这个动词?说得好像我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似的。”
“那我最大的运气就是被你捡到,行了吧?”
两人头挨头说着悄悄话,那边有个年轻的男员工端了一杯酒去敬同福:“同福姐,我得跟你喝一杯。前年我去景秀面试的时候,在会议室门口正好碰见你。我一看,哟,这边还有这么漂亮的姐姐,我必须得进来上班呀。这不,咱们今天才能一起吃这顿饭,你说我们是不是喝一个?”
其他人跟着起哄要同福喝酒。沙周胤说:“别成天姐啊姐的,同福跟你同岁,指不定谁更大呢。”
“真的?”男员工立刻改口,“同福,我看你有孩子了以为你比我们大,原来你这么年轻。那我是不是还有机会呀?嘿嘿。”
旁边的人说:“同福喝了这杯酒,就说明愿意给你机会。”
同事们互相开玩笑,同福也没当真,她刚刚喝的果汁,拿起个空杯子准备倒啤酒。倒是福全急了,把果汁杯塞给她说:“同福不会喝酒,就用饮料代替意思一下吧。”
围观群众说:“不行,喝饮料就代表不答应。”硬是抢过杯子倒了一杯啤酒要同福喝。
福全又替她挡:“她真不会喝,一会儿回去了家里还有老人孩子要照顾,你们就别闹她了。这酒我替她喝了行吧?”接过那杯啤酒一饮而尽。
敬酒的男员工说:“你们发现没?福全哥总是特别罩着同福,跟她亲哥哥似的。”
福全喝得急,一杯酒下去脸就有点发红,胆子好像也大了一点:“我这个人亲缘薄,一老早就没了亲人,第一次见同福就觉得特别投缘,我俩五百年前还是一家。”
同福说:“而且名字也跟排名似的,要不是我妈在,我也要以为福全哥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哥哥了。福全哥,谢谢你一直把我当亲妹妹照顾,我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别人说他俩像兄妹还好,同福也这么说,福全的脸就有点发紫。好在戴着墨镜看不清神色,他举起酒杯结结巴巴地说:“好,咱……咱哥儿俩喝一个。”
黄芪在一边看得无比同情。哥哥妹妹什么的,确实太伤人了。
喝了几杯酒,同福的手机响了。她出门去接电话,一会儿神色焦急地回来对沙周胤说:“沙大哥,你们继续吃着,我家里有点事先失陪了。”
沙周胤问她:“怎么了?是明明又不舒服了吗?”
“明明下午在学校不知道吃了什么,这会儿发烧头晕上吐下泻。我妈一个人弄不动她,我现在回家送她去医院。”
沙周胤说:“我有车,要不我送你吧。”
同福说:“不用了,你还得负责买单呢。我家离儿童医院不远,打个车就到。”
福全站起来说:“同福,我陪你去吧。明明都六岁了,你跟你妈抱她都费劲,我力气大。”
同福想谢绝,沙周胤说:“也好,有个人跟着去我放心点。同福,你刚还说福全像你亲哥哥,就别跟他见外了。”
同福一心牵挂女儿,也没工夫客套了,对在座众人说:“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和福全一同离开。
其他人又玩了半个多小时才散。沙周胤开车送黄芪回家,路上远远地望见儿童医院的大楼,黄芪问:“我们要不要顺路去看看同福和明明?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时间还早,他就往儿童医院那条路拐过去。黄芪问他:“明明身体不好?”
“大病倒没有,就是免疫力比较差,三天两头发烧感冒。”
明明早产了一个多月,同福怀孕期间又没保养好,免疫力差也正常。“没有大病就好,就是苦了同福,希望过两年明明长大点儿能好起来。”
沙周胤说:“这两年已经好多了。前几年同福收入低,明明小还不懂事特别黏妈妈,外婆以前干活累伤了身体也不好,那才叫苦。她们祖孙三个在西坝村,家里没有男人,村上那流言太难听,尤其是明明的奶奶……明明又经常要去医院,索性搬到城里来卖菜打工,就这么的也都撑过来了。”
黄芪问:“你知道明明生父是谁呀?”
“毕竟是一个村的,总有风声漏出来。同福自己没说,反倒是明明奶奶看她们不顺眼老找茬,弄得大家都知道了。”
黄芪叹气道:“同福也真不容易,要是明明有个爸爸就好了,各方面的压力都会小一点。”
两人到儿童医院的急诊输液室找到同福。明明是急性肠胃炎,正在输液,躺在小床上睡着了,同福和福全在一边陪着她。同福好像哭过,两只眼睛发红,头发也有点凌乱,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黄芪看着都觉得心疼,不知福全陪她一路作何感想。
她看福全在旁边一副默默守护不吱声的架势,有点气恼他一个大男人脾气这么肉,认识同福好多年了都不见行动。问了一番明明的状况确认她没事,黄芪说:“同福,你一个人带明明很辛苦吧。”
同福说:“我已经习惯了。明明很乖很懂事,只要她好好的,再辛苦都值得。”
“有些事一个人确实不方便,像你送明明来医院,又要检查又要交费的,如果自己一个人肯定顾不过来吧。”
“嗯,幸亏有福全哥陪我,明明一直是他抱着。小丫头现在四十多斤了,我真抱不动她。谢谢你福全哥。”
福全忙说:“谢什么呀,明明就跟我自己亲……跟我亲外甥女一样,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黄芪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决定下点猛药:“同福,现在明明大了,你工作也比较稳定,有没有想过再给明明找个爸爸呀?”
福全的身影立刻僵硬了。
同福苦笑道:“我妈也跟我说过这事,可是我一个没结过婚的女人带着个孩子,名声不好听,谁愿意要我呀。”
黄芪说:“你怎么还有这种老思想。你才二十五岁,人相漂亮又能干,没看公司里的小伙子还仰慕你吗。现在的年轻人思想都比以前开放,带着孩子再婚过得幸福的多了去了,不是每个男人都在乎那些老封建的东西。福全师傅,你说是吧?”
“呃,是啊……不、不对……”福全没料到黄芪回突然问他,说了是又觉得是在鼓励同福去找第二春,连忙改口,一时不知说是好还是不是好。
黄芪又说:“我同学同事里有不少跟你年龄相当的男的,你要是愿意,我帮你物色物色,凭你的条件只要想找肯定能找着合适的。”
同福有点羞涩地笑了笑,但也没反对,看来是愿意的。福全急得直抓头发,又不好开口阻止。
沙周胤在一边看得只会笑。明明的药水即将输完,他对同福说:“我车还停在医院外面,我去开过来,一会儿在急诊大厅门口等你们。”
同福擦了擦眼睛,对黄芪和福全说:“我去卫生间洗把脸,不然这副样子回家我妈又要担心了。麻烦你们帮我看一会儿明明,药水滴完了按这个铃叫护士。”
沙周胤和同福都走了,留下黄芪和福全两个人。福全低下头呆呆地看着明明,明明身上盖着他的工作服睡得正香,他伸手把衣服掖紧。
黄芪故意问:“福全师傅,你跟明明感情很好吧?你对她这么上心,我看其他孩子的亲爸爸也不过如此。”
福全不好意思地说:“是、是吗?明明聪明乖巧又可爱,谁见了都喜欢都疼她。”
“是啊,回头同福给明明找个新爸爸,肯定也会对她好的。”
福全的脸又青了,心疼又不舍地摸了摸明明的头发。
黄芪从没见过这么肉这么磨叽的男人:“别看了,再看她也不会叫你爸爸的。”
福全的脸色立刻由青转红,隔着墨镜他依然尴尬地别开脸:“你、你怎么知道……我、我……”
“我知道有什么用,同福她又不知道。我可不舍得这么好的妹子空窗耽误着,你要是不出手,我就真给她介绍对象啦。”
“我……我……我……”福全支支吾吾地“我”了半天,最后低下头去,“我配不上她……如果真有合适的,你就介绍给她吧,只要她跟明明过得好,我……”
黄芪被他气得够呛:“你哪儿配不上她了?”
“我……我有残疾。”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黄芪的意料之外。刚开始看他戴墨镜以为他是盲人,但他走路看字又都没问题。这么一说她忍不住去打量他的墨镜,灯光下镜片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福全抬起头来,把墨镜拉下一点让她看,然后立刻又戴回去。
只一眼黄芪也看清了,略感错愕。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以前我走在街上,真的有小孩子被我吓哭过,出来上班后就一直戴墨镜了。”他低头坐在明明床边,双手交叠握紧,“如果我也像你们一样有一双完好的眼睛,第一次见到同福我就勇敢地上去追求她了。可惜我只有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