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五点钟, 黄芪还在办公室里坐着, 沙周胤准时打来电话,一副委屈的小媳妇口气:“不是说五点就下班吗,怎么还不见人出来。”
黄芪笑道:“说五点下班就真五点一到立刻走人啊?我才刚来上班不得表现的积极点给领导留个好印象, 再说下楼坐电梯还要好几分钟呢。你到啦?”
“嗯,我在楼下都等了十分钟了, 数着时间等你出来呢。你还要多久?”
黄芪看了看手头的东西:“还差一点收尾,我弄完了再走, 五到十分钟吧。”
“到底是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五分钟和十分钟差别大吗?”
“当然大了!差一倍呢!”
黄芪受不了地对着电话吼, 一边吼一边自己也忍不住笑:“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烦人啊!还抬杠!那就十分钟!”
“还要十分钟那么久啊……”他又装可怜,“你办公室哪间?到窗户边上让我看一眼好不,我在你们楼下停车场。”
黄芪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下看, 远远望见沙周胤站在一辆黑色的轿车旁。他也发现了她, 抬头向她挥手,电话里语气恢复正经:“那你先忙吧, 别耽误工作, 我在这儿等你。”
黄芪只觉得好笑:“你变脸可真够快的,刚才还磨磨唧唧腻腻歪歪,怎么突然就正经起来了。”
夫人的语气有点羞赧,隔着这么远根本看不清脸,但光看他的身姿好像也能想见他低下头不好意思的模样:“咳……打电话看不见么, 当面还是自然一点的好。”
看来夫人也是个外强中干的闷骚货色。
旁边的小李拿了包正打算下班,看到她站在窗口打电话,凑过来观望, 发现了楼下挥手的人,八卦地问:“你男朋友?”
黄芪挂了电话,点点头。
“动作真快,是上次华科长给你介绍的那个吗?居然真成了!没想到华科长介绍的人也有靠谱的时候,怎么她给我介绍的那些就一个赛一个地极品?”小李的语气略有些酸,打量着远处的沙周胤,“干什么的呀?是本地人吗?也看不清长相……旁边那车是他的吗?怎么开个桑塔纳,现在哪还有五十岁以下的人开这车,也太落伍了。”
黄芪根本没注意沙周胤开的什么车,被小李一说才发现他今天开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这车□□十年代流行过,当年沙老板开的就是桑塔纳,现在当然已经是土掉渣的低端车了。
黄芪笑笑没说话。回家之后她已经习惯这种氛围,看到一个人首先关注的是他的工作、家世、外貌、开什么车,以此估量一个人的价值,是否值得交往。
她加快动作五分钟把手里的事干完赶下楼,沙周胤正靠在车门上等候。走近了黄芪发现那辆车确实有点磕碜,已经很旧了好多擦刮磕碰的痕迹,车身上还沾了不少土。她玩笑道:“你从哪儿挖出来的这老古董?昨天开保时捷今天开桑塔纳,这落差也太大了吧?”
沙周胤说:“那种车随便刮一下都得送到外地去修,我开着上路还提心吊胆呢,就是出去应酬撑面子才开。这辆才是我平时的代步工具,反正旧了开到工地上去也不心疼,还皮实。”
原来车身上那些灰尘是工地上的水泥沙子,难怪这么脏:“你不是直接从工地开过来的吧?”
“我急着来见你嘛……”他又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这车是有点破,听说你们这种机关单位里的人都挺爱攀比的,我是不是该把那辆保时捷开过来给你撑撑场面?”
“别,我可不想被指指点点的当猴子围观。”她伸手去拉车门,摸了一手土,“我的意思是你该洗车了!别拿桑塔纳不当轿车好吗!”
两人坐进车里,黄芪看了一圈车内古老的机械仪表和内饰:“好多年没坐过这种车了,看着好眼熟啊。”
“你还记得哪?我爸原来的车就是这个型号,里面也长得一样。”他启动车子开出停车场,“我第一次学开车就是它,到现在还是觉得它开起来最顺手。当时我才十三岁,我爸带我到公路上去教我开,我就真开了,也不懂未成年人不能开车。我们俩偷偷瞒着我妈,我都学会了才被她知道,把我俩狠狠骂了一顿。现在想想胆子是挺大的,十三岁的小孩就敢上路开车。”
黄芪对沙老板和周老师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但想必他们在小英脑中的形象一直是鲜活的,从未被他遗忘。
一想起以前的事心里就有点酸酸的,黄芪看着他说:“小英,你老了,只有上年纪的人才会开始怀旧。”
“是啊,我年纪大了,”他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笑,“而且孤身一个人太久,特别想要一个家。”
说到这个黄芪想起丁老师的态度,有点沮丧,打个哈哈说:“我也是,尤其读博士的时候,老是怀念过去的事情。有一阵我特别想吃咱们这边的豆腐汤,可是哪儿都没得卖。我就自己在宿舍支个小电锅煮,煮出来也不是那个味道,抓心挠肺地想吃。”
豆腐汤是本地很常见的一种早餐小吃,用豆花、豆腐丝、豆渣饼、鸭血等勾芡煮成的羹汤,吃的时候撒上萝卜干碎和调料,配一根现出锅的酥脆油条或者芝麻饼,别提多美了。黄芪每次都能把一大碗喝光,还意犹未尽地舔碗底的汁。
沙周胤说:“你想吃豆腐汤?步行街那儿有个小吃一条街,里面有卖,要不要去?”
黄芪立刻两眼放光:“晚上也有卖豆腐汤?要去要去!”
两人杀到小吃街去吃晚饭,除了豆腐汤还有很多本地的传统小吃,每样都买了一点。黄芪发现沙周胤也买了一碗豆腐汤,问他:“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吃这个吗?你家就你爸喜欢吃,我经常看到他在家里陪你们吃完早饭,又出去买一碗豆腐汤喝。”
“我妈觉得外面卖的东西不卫生,不许我出去吃。”他往碗里添了一勺辣椒酱,“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长相、脾气、口味都像妈妈,现在仔细想想,好像还是像我爸多一点。”
黄芪说:“我觉得你跟他俩都不太像。”
“怎么不像?”他抬起头来看她,“我爸十几岁我爷爷就没了,他一个人出去打工,做的也是瓦工这一行;找老婆这件事我跟他也是一个路子,他初中没毕业找了我妈是个硕士,我高中没念完找了你是个博士,都走狗屎运了。可惜……”
可惜他俩后来的结果并不好。黄芪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说:“小英,你和你爸爸不一样,我也和你妈妈不一样,我们俩面临的那些问题,我相信你能处理好。我们一定会比他们幸福。”
沙周胤说:“其实我爸和我妈的矛盾一早就有,我现在马后炮地想想,如果当时他们能多沟通、多体谅,直面问题去解决而不是忽视逃避,也许我妈就不会感情空虚去找别人寄托,我爸也不会做出那么偏激的事,外公外婆也许早就原谅了他们一家人团圆和睦……”
黄芪觉得心疼,握住他的手:“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过去的事就别想了吧。”
沙周胤冲她笑笑:“我这是总结经验教训,免得自己重蹈覆辙。你如果跟我在一起,我肯定得努力跟你保持步调,不能让你觉得和我没有共同语言。还有你爸妈,他们是你的至亲,我也不能让你像我妈那样为了我爸和外公外婆闹僵。两个人的关系仅仅靠爱情维系,互相忍耐迁就,为了爱情损害亲情,这种关系不能长久也是很正常的。”
说起父母黄芪忍不住叹气:“小英,谢谢你这么为我考虑。但是考虑其他人时也要看他们是不是有道理,如果没有道理,还是得坚持自己的立场。”
他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怎么了?你家里……知道咱们的事啦?还是不同意?”
“是啊,就是我妈,这个那个的理由真多。”她都觉得有点说不出口,把昨天和丁老师的谈话复述了一遍,“我觉得她就是对你成见太深形成固有印象了,谁能十全十美,想挑毛病总能挑出来。”
沙周胤却想了想说:“你妈妈的顾虑也有道理。小芪,我也跟你说过,我在男女关系方面确实经验少不成熟,总以为只要自己心意坚定就不用顾虑其他,但其实这种事挺微妙的。现在这个局面对你、对晶晶都不好,明明是我处理不得当,却让你们两个女孩子名声受损。其实你毕业前我开始考虑这事了,也提前做了一点准备,但有些事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撂不开,你给我点时间。”
“反正我都二十八了,这事儿总是爹妈比儿女急,我看拖下去谁先扛不住。”黄芪满不在乎地说,话题一转,“不过你还挺有怜香惜玉的绅士风度嘛,居然还想着要照顾金大小姐的名声。老实说,你跟她相处这么多年,人家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孩,你就真没动心过?”
沙周胤哭笑不得:“有你这么试探的吗?她比我小七岁好不好,代沟都两三条,我可没有老牛吃嫩草的爱好。再说她那个脾气,你也见识过,我现在一想起她就只记得当年怎么被她折腾得死去活来,所有人看见她都绕道,想动心都动不起来。”
“昨天我见她还好啊,再上回就是她小时候了。”黄芪回想起第一次见金晶的状况,确实挺惊天动地的。
“现在毕竟长大懂事了,懂得挑场合发脾气。”沙周胤只会苦笑,“跟着彪叔一路干上来的年轻小伙子也不少,只要见过她小时候德行的,全都对她没有半点想法。我看她的真命天子只能靠以后遇上了。”
黄芪终于放心了:“那这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啦,你可得给我处理漂亮了,别回头人家找我上的门来。脾气火爆的大小姐,我可不想跟她干架。”
当然她就是嘴上云淡风轻,心里想的却是:要是金晶真敢找上门来,黄城主为了保住自己的夫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黄芪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被乌鸦大神附体了,好事不见上门,坏事一说就灵。两人吃完饭从小吃街出来,手拉手地在步行街附近闲逛,路过一间酒吧,迎面就跟金晶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