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川县的吉祥斋是整个淄川县食楼中当之无愧的执牛耳者。
其中琉璃七宝更是闻名遐迩。
吉祥斋的琉璃七宝分别是:糯米团子、桃仁方糕、白切羊肉、盐焗鹌鹑蛋、拔丝糖藕、酱香猪肘,最后一道就是鱼脍。
脍者,切丝的生肉,鱼脍,就是生鱼片。
昨天的晚餐就是琉璃七宝,洪管家点的,但没有生鱼片,因为生鱼片必须得新鲜吃,鱼肉放置时间过长,腥味儿就会越重。
因此吉祥斋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鱼脍一概不外送。
怕外送的生鱼片客人放久了不新鲜,砸了自家招牌。
徐晋安此时就在吉祥斋的二楼,与衣着破烂的老道士相对而坐,面前桌上摆满了好酒好菜,看得六儿直撇嘴。
“臭道士,数年前在稷山府,你还没这么破落呢?怎滴,骗本公子的三百两银子霍霍光了?”
“咋是骗呢,那叫结缘!”
老道士左手捏着筷子,右手握着酒杯,一口酒,一口菜,都不带停歇的。
徐晋安哈哈一笑,
“一本道术只有两道术法,你却跟我说有四道,这算结的哪门子缘?”
“结的可不就是今日你与老道我再次相聚之缘分么?”
“你莫不是又没钱来,来找我卖道法道术的吧,那我得先跟你说清了,我可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了。”
“我说你如今更楞了,你信不?”
老道士放下筷子,摸了摸杂乱的胡须,
“我且问你,我这有一术,依旧三百两,你可愿出钱?”
“那得看是何术?”
“担山禁水,斩妖续头。”
“若真是此等斡旋造化之术,便是三千两我也愿出。”
“哈哈哈。”
老道士哈哈哈大笑了两声,拿起筷子,点了点了徐晋安的眉心,
“所以呵,你还是一个愣头青!”
对于老道士不卫生的行为徐晋安也不恼,只是跟着笑了两声,
“所以,臭道士,我真心求道术,多少钱都给。”
“愣、愣、楞。”
老道士筷子尖指着徐晋安,连点了三下,然后放下酒杯,起身站在凳子上,俯视着徐晋安,
“你且看我,像什么?”
“乞丐。”
“眼拙,再问你一遍,像是什么?”
“还是乞丐。”
徐晋安固执。
凳子上的老道士微微一愣,然后跳下凳子,重新坐好后,拿起筷子酒杯,冲一旁的六儿问道,
“小娃娃,你觉得老道像什么?”
“像猴子,上蹿下跳的。”
六儿笑着打趣。
老道士一听,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哈哈大笑的连说了两声“有趣”。
之后,老道士也不再坚持自己到底像乞丐还是像猴子,抑或是像别的什么,而是同徐晋安谈起了自己这些年周游列国的奇闻怪事。
他知道徐晋安喜欢这个。
前些年,徐晋安可是缠了他好久。
而徐晋安也同样将最近遇到的一些奇闻怪事说了出来,比如长山县祇,东昌府的瞎眼妖道,路过杨昌县时文判官、发丘印与尸变,文定县外破庙锦毛鼠深夜作揖等。
老道士以自身丰富的见闻阅历,都给了相应的回答。
虽然拒绝了老道士收徒的好意,但也知道这位道长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老道士放下筷子,摸了摸肚皮,
“酒菜都是极好的,特别是这个鱼脍,好久都没吃着这么好吃的蘸料了。”
“臭道士,你在这城中呆几日,我便请你吃几日。”
“哈哈哈,心意我就领了,一顿两顿无所谓,久食却不可,我观你已是无漏之体,想必也踏上了修行一道,可知寻仙问道者炼精化气,要洁净脏腑,真气清纯,远声色,薄滋味,最后才能重返先天,铸成道胎。”
邋遢老道士摇了摇头,最后还给了徐晋安一句委婉的忠告。
道理徐晋安都懂,不过还是拱手道谢。
饭也吃了,天也聊了,剩下的就是“交易”了。
“说吧,你想要何术?”
“你有何术?”
“道家术法三百六,随便一道,学会便可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移山填海,截江断流。”
“那可得长生吗?”
徐晋安伸着脑袋,表情滑稽的问了一句。
“啥?”
老道士一脸困惑。
徐晋安赶紧笑着摇了摇头,抛的梗老道士没接住,有些尴尬,却也不能怪他。
“罢了,我之前卖你的便是‘术’字门中法,如今便还卖你‘术’字门中法吧。”
老道士从怀中摸出了两本黄皮的书籍,封皮有些破烂,书脚也有许多褶皱,
“我这有一神通术,名唤《诞生无量色身智神通》,修至大乘,可法身变化,隐遁乘跷,驱邪避凶,降妖伏魔,黄金三百两,贱卖与你,如何。”
“自当喜不自胜。”
徐晋安满脸带笑,不管什么法术,他都来者不拒。
老道士将黄皮古籍递与了徐晋安后,又拿着另一本古旧书籍,
“这一本是老道这些年云游天下列国,所见所闻所感,其中不乏一些修行感悟,自创的小法小术,便……赠于你吧。”
说完,老道士干脆地将记录见闻感悟的书推进了徐晋安怀中。
徐晋安双手抱书,深深作揖。
即便并非师徒,即便只是利益交换,但他还是执了一个弟子礼。
老道士面色坦然的受了礼,然后哈哈大笑了两声,拿起筷子对着酒壶轻轻一点,那酒壶霎那便化作纯金。
“点石成金!”
这一幕看得徐晋安和六儿皆是目瞪口呆。
“非也非也,乃是以探囊取物之术,从你家库房中取来的。”
老道士将黄金酒壶收入袖袍,便消失在了包厢之中。
……
……
淄川县城外往北三里,一座名为野头山的山脚下,有一座茶肆凉棚。
蓬中坐着一道人,头戴玉道冠,鱼尾模样,身穿青色道袍,容貌生得清癯。
左右跑堂与客人自其身边来来往往,却对他视而不见。
不多时,远处突然浮现出一道邋遢的身影,手持竹竿,腰悬葫芦,衣服垢秽、头上华萎,神似乞丐。
老道士缓缓地走近,于青袍老道对面坐下,拿起桌上茶壶,对嘴就干。
青袍老道不说话,一旁路过的跑堂与邻座的客人对此也都视若无睹。
良久,待老道喝干一壶,那青袍老道方才声音平静的开口:
“徒弟收回来了?”
“没收到。”
“衣钵卖出去了。”
“送出去了。”
“因果断了?”
“更加深了。”
“那你此行的意义何在?”
“算是收了半个徒弟,取了半线生机,衣钵也有了传人。”
老道士满脸苦笑。
当年游戏人间,路过稷山府,见一不大少年捧着银两求道术。
他观那少年是“一世人间富贵”的命格,于是玩笑般的将一本道术半卖半送给了他,还开玩笑逗他其中有四道术法,学成便可呼风唤雨,召雷杀鬼。
却不想前几日游历新国,天人五衰突然降临,掐指一算,才知当初那不大的少年,竟逆转命格,踏上修仙求道之路。
失策了,失策了!
“师兄,须知福祸无门,惟人自招,因果缘分,最是难缠,你便是生性太过洒脱不羁,才招致此次灾祸的。”
“师弟,咱们修仙问道,求的是什么?”
“自然是长生不死,寿与天齐。”
“那与山中石头何异?”
老道士放下茶壶,扭头看向淄川县城,突然就唱道:
“拂面溪风洒洒清,青衫短帽御风行。逍遥自是天游乐,不结沙鸥水石盟。”
“半线生机,谈何容易。”
青袍老道摇头叹息,消失在了茶肆凉棚之中。
邋遢老道士恍若未见,自顾自的举起胳膊,闻了闻腋下,还好没臭。
事实上他又如何不知呢,只是他早已看开,那半线生机能抓住便好,抓不住,衣钵也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