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徐渭换了衣服赶到花厅, 崔九小姐早已在厅里坐下, 见他进来,她赶紧起身朝他行了一礼,还未开口, 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淌。
“你——”徐渭正要开口问,忽然想到一旁还有伺候的下人, 赶紧让她们退下。两个丫鬟相互对视了一眼,又认真地看了看徐渭, 眸中毫不掩饰其怀疑的意思。徐渭见状, 心中真是哭笑不得,又不好跟她们解释,只使劲挥了挥手, 让她们通通退下。
等花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徐渭才正色问道:“九小姐特意来找我,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崔文凤眼睛红红的, 偷偷用袖子拭了拭泪道:“昨儿晚上店里来了几个地痞, 吃了东西不肯给钱,相公一时气恼就跟他们打了起来,差点把店都给砸了。不想那些地痞却是有来头的,今儿一大早,就纠集了官差将相公给抓进了衙门。我实在是求救无门, 这才想到来找将军您。”
徐渭见她哭得满脸泪痕,心中也颇觉不好受。到底她才是正儿八经的崔家小姐,而今竟落到被地痞流氓任意欺辱的境地, 让他如何不愧疚,遂赶紧安慰道:“你放心,我马上就去衙门,让他们放人。”
崔文凤见他发了话,悬了一上午的心总算放回了原处,赶紧朝徐渭道了谢。尔后徐渭让下人去套了马车,两人一起去了京兆衙门。
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徐渭让崔文凤坐马车,他自个儿则骑马,到了衙门大门口,正要掀帘子请崔文凤下马车,忽听到身后有人呢大叫一声,“徐大哥!”
徐渭一听出那人的声音,顿时头大。
“大老远就瞧见了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文颜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笑眯眯地朝徐渭道:“九姐姐呢?在车里?”说话时手已朝车帘子掀过去。徐渭心中一紧,生怕被她看出什么破绽来,下意识地上前一挡,道:“你九姐姐不在?”
“九姐姐不在?”文颜狐疑地看着他,又扭头看一眼马车,眼中有怀疑的神色,“那马车里是谁?”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没少听说权贵子弟置外室的事,而今见徐渭满脸惊慌,又拦着她不让看马车里的人,顿时犯了疑心,面上也有了些不悦。
徐渭哪里敢跟她多说,笑嘻嘻地将她拉开,哄道:“只是一个朋友,我们还赶着去衙门有事,你先回去吧,啊。”说着,又朝文颜身后的两个丫鬟吩咐道:“还不快送十小姐回府去,这外头冷,可别冻着了。”
他越是这样赶她走,文颜心里头就越是怀疑,不过她也聪明,晓得自己若是非赖着要探个究竟,徐渭定会不管不顾地将她赶走,于是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姿态往后退了几步,小声埋怨道:“小气死了,不看就不看,我走就是。小心我回头跟九姐姐告一状,看你还对我这么不客气——”说罢,头一扭就要往回走。
徐渭方才松了一口气,却不料文颜脚才抬起来,身子忽然往前一倒,他惊诧间一时躲闪不及,文颜已经掀开了帘子。
“咦——”文颜发出一声惊呼,指着马车里的人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虽说文凤面上戴了面纱,可文颜到底与幼桐朝夕相对达一年之久,一看那眉眼顿时猜到了什么,心中一紧,赶紧将车帘放下,一转头,朝徐渭怒目而视,骂道:“好你个徐渭,真真地痴情啊。你这么做,对得起九姐姐吗?”
徐渭被她骂得不明所以,略一思考,只当是文颜错认为文凤与自己有私情,赶紧解释道:“你莫要误会了,车上这位真是——”
“你当我这么好骗?”文颜气道:“她那眉眼,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跟九姐姐长得这般神似,不就是你传说中那个姓余的未婚妻么?你再怎么喜欢她又如何,而今都已经娶了九姐姐了,怎能再与她纠缠不清。九姐姐若是晓得了,怕不知道要多伤心。”
徐渭听到此处才晓得文颜张冠李戴把文凤认成了幼桐,一面好笑,一面又替幼桐欢喜,有文颜这么个掏心掏肺的妹子,她实在是幸运的。只是这会儿他又有些头大,总不能让文颜在大街上闹起来,虽说幼桐的身份在崔家早已不是秘密,可这事儿到底不好提到台面上说,更何况,文颜一直把幼桐当亲姐姐一般,若是晓得幼桐骗了她,不晓得要如何伤心。
想了想,徐渭半真半假地回道:“如你所想,车里的确是余小姐,只不过我和她绝非你所猜测的那般。余小姐早已是他人妇,今儿特意来寻我,不过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我帮忙救她的夫婿。”说罢,又将刘小哥儿被地痞敲诈又被冤入狱的事告知于她。
文颜听罢了,半信半疑,盯着马车看了两眼,想了想,才咬唇道:“罢了,我就先信你。不过,我得亲眼见你把那个什么刘相公救出来,要不,你就是在骗人。”
若是刘小哥儿一出来,张口唤文凤的名字,那岂不是要糟。徐渭赶紧摇头不肯,也不管文颜怎么反对,顺手在路边拦了辆马车,非押着她让下人送了她回崔府去。文颜见他如此蛮横,气得直跳,偏生胳膊拧不过大腿,被徐渭强塞进了马车,临走前还不忘了高声威胁道:“你且等着,明儿我就让五哥接九姐姐回来,我——我要让她跟你和离!”
见四周路人纷纷朝自己看过来,徐渭赶紧举起袖子掩住脸,三步并作两步地朝衙门里走。京兆尹周大人与他相熟,听得他居然特意为了个平头百姓出头不免有些好奇,徐渭自然不好跟他解释这其中的缘由,只支支吾吾地解释说是自己的旧识,请周大人日后多关照之类。
周大人见他有推脱之语,便知趣地没有再继续问,两人打了一阵哈哈后,差役就将刘小哥儿带了回来。徐渭见刘小哥儿面上有几道伤口,心知他在牢里受了些罪,虽说有些不快,但也晓得此事就连周大人也管不上,赶紧上前搀扶住他,关切地问道:“可还撑得住。”
刘小哥儿被差役放出来的时候就猜到此次定是徐渭相助,赶紧上前谢过了,又道:“只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周大人见状颇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招呼差役去拿药。徐渭也承他的人情,感激地谢过了。待草草地给刘小哥儿敷了药,二人这才告辞。
出了衙门,这小两口一见面,不免又是一阵痛哭。徐渭耐着性子待他们两个互诉衷情完了,这才送她二人回巷子。尔后赶紧一甩鞭子朝家里头赶,生怕文颜赶在他前头跟幼桐说了些有的没的,惹得幼桐伤心难过。
待回了府,仔细问了,才晓得文颜居然没有来过。徐渭不由得有些意外,以文颜的急性子,她居然没有马上赶过来告状,真真地奇怪。
不过,即使文颜没来闹,徐渭还是在幼桐一回府就把今儿文凤的事交待了。府里下人虽不多,可一个个眼睛都毒得很,早上文凤求见的时候,徐渭可没少挨诸位丫鬟们的白眼。
听得刘小哥儿挨了打,文凤求助无门,幼桐也颇觉愧疚,赶紧将大长公主御赐的金疮药拿了一瓶出来,让徐渭亲自送过去。
崔府这边,文颜却是坐立不安,有心想立刻冲去徐府跟幼桐说清楚,可一起身又有些犹豫。有些事情,知道了反倒不如蒙在鼓里更好。只是她到底意难平,总想找个人倾诉才好。若是这么一直憋着,她早晚要疯了去。
一个人在窗前走来走去,连屋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不知道,直到崔维远没好气地轻喝了一声,她才陡然吓了一大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后转过身来,没好气道:“五哥,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崔维远笑道:“我还要问你呢,到底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连我进来都没有听到。”
文颜面上一僵,顿时有些不自然。她的这些小动作哪里瞒得过崔维远,他皱起眉头盯着她看,道:“出了什么事?”
文颜犹豫了一阵,别别扭扭地想了老半天,才终于吞吞吐吐地将今儿白天的事说了出来。崔维远听罢,面上顿时显出愕然又复杂的神色来,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果真是她?”
文颜急道:“自然是真的,虽说只瞧见了眉眼,可她跟九姐姐长得那么像,我哪会认不出来。你是没瞧见徐大哥当时百般维护的样子,若不是余家小姐,他能那样?可怜九姐姐还被蒙在鼓里,我又不敢跟她说,生怕她气……”
崔维远却根本听不见她后面的话,脑子里只有文凤的事。当初二哥一路追踪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文凤,可没想到竟又被她溜走,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她的音信。没想到,她居然早就来了京城,而且还与徐渭碰了面。
想到此处,崔维远顿时有些坐不住,猛地站起身道:“我去找徐大哥问问看,你莫要跟任何人提及此事,切记,连母亲那里也不要告诉。”
文颜尚未回话,就瞧见崔维远已经出了门,待她再追出来,崔维远的影子都已经瞧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