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我,也会有怎么也舍不得放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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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转交给我的戒指和匣子最终还是没有被我给丢掉。
虽然做出这个决定的很大原因是考虑到随便乱扔这种潜在着大规模杀伤性的武器会很危险这一点。
于是,直到飞机起飞前十分钟,我仍然在恍惚,也就没能及时注意到有人已经在与我隔了一个座位的过道里站了很久。
“请问……我可以坐这里么。”
清爽而陌生的男声适时将我从走神中唤醒,我下意识的垂头往一旁瞥去,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背包正占着身边的空座,连忙不好意思的一边道歉一边试图将臃肿的背包胡乱塞进自己脚边空间。
“需要帮忙么,或者我可以帮你放到行李架上。”
那个声音带着意大利语特有的优雅卷舌,对几乎将头埋到座位下的我温和建议道。
我出于礼貌的想要回应对方一个微笑,一抬头却磕上前面的椅背,嗷了一声连忙用手抱住头。
“你不要紧吧?听上去很痛的样子。”那个声音凑近了担心的问。
“不,不要紧,你坐你的。”
我一手捂着脑袋,另一只手胡乱摆了摆。
对方却似乎是突然之间强硬了起来,接过我手中的带子,三下五除二的将整个背包扯了出来,然后又无比轻松的将它放到了头顶的行李架上。
“对淑女来说这样的逞强是很没有必要的,有男士在场的情况下,这种力气活还是不要客气的交给男士来做吧。”
他在我身边坐下时我听见他这么说,视线终于对上他的脸时,却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个五官清秀笑起来清爽又腼腆的青年,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隐约还带着一些少年的轮廓。
“谢、谢谢。”
我干巴巴的道了谢,这才注意到身旁的青年拥有一对漂亮的墨蓝色眼睛,那如同深海般的颜色像极了那个人的左眼。
“我叫雷欧。”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微笑着说,轮廓略圆的蓝色眼睛因为愉悦而微微眯起。
我突然又觉得这样澄澈的眼睛一点也不像那个人了。
“长崎久里。”
我语气算不上热情的报出了十年前用的假名,完全没有表示出想将谈话继续下去的兴致。
但那位叫雷欧的青年却恰恰和我相反,一脸诧异的追问道。
“长崎小姐果然是日本人呢,不过意大利语讲的可真好。”
“咳、其实我是混血……虽然从长相上看不太能看出来。”
好吧,这也不算是在撒谎,据说我那素未谋面的种马老爹确实是和某位日本情妇生了我。
可惜种马爹的基因不够强大,无论是身材还是长相我都显得无比的东方。
“不不,长崎小姐的眼睛可是一点都不像日本人呢。”
身旁的青年突然凑近了,墨蓝色的眸子深深望入我眼睛。
他的声音听依旧年轻而富有活力,可听在耳里,那似乎被有意无意放慢和压低了的声线竟是如此的危险,让我下意识的想要从座位上弹起,但又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固定住无法从这股危险中逃离。
我浑身戒备着,等待接下来的变数,可就在这个时候对方却突然直起身子,主动拉远了距离。
“长崎小姐的安全带还是松着的呢,飞机就要起飞了。”
他一边扣着自己一安全带,一边用手指了指我的,好心提醒道。
温和而亲切的表情里毫无破绽,让我开始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神经太过敏感。
我满腹狐疑的低下头,动作机械的系上自己的安全带,脑子里不断的分析着身旁无论怎么看都应该算是人畜无害的青年。
“真是期待呢,我还是第一次去日本。”
飞机起飞的前一秒,我听见身旁的人这么说。
他的脸上带着愉快而雀跃的神情,就像是每一个期待着被家长带去游乐园戏耍的孩子。
看着他略带着一丝稚气的侧脸,我突然觉得怀疑一个会露出这种干净表情的人是一种罪过。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纯粹而美好的东西存在,即便在我所处的世界之外,我也希望它们能永远在自己碰触不到的地方一直美丽下去。
我不再用审慎的眼光打量身边的青年,而是将头靠上方形的玻璃窗,微微的眯起眼。
机窗外的苍穹被迅速升高的海拔缩短了遥远,湛蓝的像是要整个倾覆下来。
三万六千英尺的高空,白云苍狗被踩在脚下,不带一丝重量的悠悠而过。
但我却坚信在这之中,终归是有什么沉淀了下来。
——就算之后奔走的光阴会将一切记忆都带走。
“如果能在日本留下一些难忘的美好回忆,就好了呢。”
我伸了个懒腰,回过头去朝着正在翻阅安全手册的青年愉快的说。
他有些意外的从摊开的手册中抬起头,露出那对与夜空同样颜色的瞳孔,微笑着承诺。
“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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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小时三十四分的空中飞行,即使我没有带手提电脑作为消遣,其实也一点不觉得无聊。
雷欧是个风趣幽默的人,很懂得如何引导一段让彼此都有兴趣的对话。
他似乎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去过很多国家,唯独没去过日本。
但雷欧的日语发音却很标准,这让我有些意外。
一路上他都在用夹杂着意大利的日语追问我日本的风土人情,或是附带着提一下他曾经遇到的有趣见闻。
原本我以为这段旅程会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一直持续到彼此微笑着互相道别,但在路途过半时,他却突然问了个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
“那个……是恋人送的么?”
他瞥了眼因为搞不清楚状况而呆愣住的我,指了指我空荡荡的右手心。
“戒指,长崎小姐在起飞前一直盯着看的那枚。”
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时,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咳、咳咳咳……不、不不,我和那家伙完全不是那种关系。”
“那家伙?”
他愣了下,似乎是没想到我居然用了如此不淑女的词汇来称呼送自己钻戒的人。
“厄……”
“果然是男性送的么。”
不待我回答,他又面色黯然的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慌慌张张的几乎从座位上弹起,大声向我道歉。
“啊对不起我失礼了,因为想到这么年轻又迷人的小姐如果已经有了恋人,作为你的追求者,我将会感到很困扰的。”
我顶着一头黑线,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无言。
我说这样的剧情算不算是超展开了?这个看上去一脸纯良人畜无害的家伙是不是刚刚若无其事的借着道歉的名义说了类似于告白之类非常不得了的话啊?
啊啊,果然无论外表多么腼腆羞射,骨子里还是风流无节操的意大利男人么。
年轻迷人什么的……
到底要多高的演技才能这样……睁眼说瞎话啊。=_,|||
“不,没、没关系。”
我突然意识到就算看上去无害,对方也可能属于那类与年轻女性单独说话都会使对方怀孕的意大利男人,于是决定不管是不是我脑补过多了,还是先防患于未然断绝了对方的念头。
“不过,虽然还不是、咳……恋人,但他却是这世上我最在意的人。”
他重重的愣怔了一下,望着我的靛蓝色眼睛里溢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仿佛我突然说出这种话是很奇怪的。
好吧,我承认,的确是……很奇怪的。
我脸颊微微发烫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一下,将脸转向靠窗的一面。
总之,这种程度的暗示应该明白了吧。
请重点领悟其中好人卡的精髓啊,艳遇搭讪神马的速速退散。
不敢再正大光明的观察他的反应,我只能一面佯装欣赏窗外风景,一面用眼角余光小心意义的窥探。
我的话似乎对他造成了很大的杀伤力,在那之后的一两个小时内他一直一言不发的沉浸在一种忧郁的气氛里,直到我终于被困倦压垮靠着机窗沉沉睡去。
然后,梦境又将我带回那个记忆中落满阳光的午后中庭。
那个发色和瞳孔与潮汐同样颜色少年背对画面的方向孑然而立,十五岁的神尾久恋赤红色的双瞳里凝固着整个冬天的冷漠,从他身后回廊的阴影里背向着离去。
仿若过去一千多个日夜里那样,背道而驰的平行直线,不曾有过交集。
我在画面之外的地方大叫着少年的名字,但镜头之中的光阴却依旧静止的安宁。
黑发赤瞳的少女最终消失在镜头的边缘,光线在少女离开后迅速黯淡了下来,周遭的景物扭曲成了那个如噩梦般挥之不去的雨夜。
我浑身颤抖着垂下头,看见正被自己握在手中沾染了斑驳血迹的银色□□,浑身脱力一般跪坐下去。
而这时,抬眼望去的视野中,单薄的少年却转过身来。
鲜血的猩红正一点一点侵蚀着他墨蓝色的右眼,可他却带着温柔的微笑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随着被寸寸染红的右眼,少年的轮廓渐渐蜕变成了青年的模样。
在距离我只有一臂的距离停下了步伐,我仰头看着二十五岁的他朝自己俯下身来。
然后我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轻抚上了我的眼,隔绝了整个世界。
干涸的下眼睑在他手心的掌纹间,酸胀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泪来。
身处一整片的黑暗中,我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周遭的光景正在他身后模糊成一片,而湿冷的气息也在他眼底的温柔中逐渐远离。
我清晰的意识到这只是个梦境,但却不想就这么醒来。
因为,只有在这样毫无依据的梦里,他才会慷慨的宽恕我的罪。
/
我最终还是从那个虚假的梦境中重新回到了现实。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靠在雷欧的肩膀上,他似乎没注意到我已经醒了,注意力还停留在手中捧着的一本雪莱的诗集上,昏黄的阅读灯从头顶落下的光线将纸张漂染出陈旧的颜色。
我轻轻的扭动了一下脖子,挣扎着坐起身。
他察觉到我醒了,合上手中的诗集有些担心的转过头来。
“你感觉怎样?刚刚似乎做了噩梦,现在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呢。”
“不,不要紧。”
我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尴尬的敷衍着对方的好意,垂眼时却注意到他衬衫的肩膀处有一处颜色略深的水渍。
好吧,无论那是眼泪还是口水,都足以让我涨红了脸不停的道歉了。
……唔,好丢脸。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请务必让我支付送洗衬衫的费用。”
“那种事情还请不要在意,为钦慕的女性提供可以依靠的肩膀是我的荣幸。”
他轻快的笑了笑,笑容褪去后又重新换上那副担忧的表情。
“可是长崎小姐真的不要紧么,刚才那样的……”
我已经没空去理会对方又一次脱口而出的关于钦慕啊什么的话了,满心想着的就是怎样对刚刚的失态矢口否认。
“咳、不要紧,完全没问题。我之前刚好做了个切洋葱的梦,你、你你不要多想。”
喂喂,这个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了,啧,快点来个恐怖分子劫个机缓解一下气氛。
贝尔路斯弗兰,你们安排的余兴节目呢,是时候上场了喂!
我在三万多英尺的高空中深情的呼唤着灾难的小插曲,遗憾的是,那群寤趺蔷谷徽娴暮竦懒艘换幔挥性诜苫隙纸牛裁话才潘唇俑龌
所幸的是,雷欧的脸上虽然明显带着怀疑,可他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这让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只是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我却再也不敢随便睡过去了。
我强撑着绵绵睡意,在飞机上看完了一部打斗很是激烈的动作电影,又吃了一顿不算丰盛的午餐。
然后,没过多久,飞机就抵达东京上空了。
帮我取了行李,临出关前,雷欧意料之中的问我要了联系方式。
我借故说没有日本的电话(确实也没有),而意大利的号码也刚刚被注销(其实也没有),于是留了个专门收促销广告的垃圾邮箱……话说保守估计八年没登录的话,且不说邮箱八成已经自然死了,搞不好连那家网站也倒了吧。
而通讯地址,我写的是并盛神社——能找到我就是见鬼了!
至于,雷欧递过来的名片,在与他道完别转身离开后,就被我顺手丢进标识着不可回收资源的垃圾桶里了。
我想我们今后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
像这样毫无牵挂的相遇然后分离,对我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我扯了扯嘴角,推起手中的行李,朝着接机人群之外顶着醒目法式长棍面包头的男人挥手走去。
“哟~草壁君,这里这里!”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我,快步朝我走来,然后在我面前两米的地方站定,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长门小姐,你终于到了,恭先生已经等你很久了。”
“恭先生?那是谁?”
回应我的是草壁那张仿佛积了大半个月宿便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