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城门口,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京城的繁华更加显得单十四孤独万分,单十四依然紧紧抱着她,抱着怀里冰冷如雪的小花。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小姐,奴婢叫小花,是您母亲留给您的丫鬟。”那是她第一次见她,她躺在床上,眼角还有未掉落的泪滴,眼睛红红的,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转眼,知道自己身体好了,又能弯起眼睛,痴痴地笑起来。
“小姐,这都几盘鸡了?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胖成猪了。”小花叉着腰,嘴巴高高翘起,像是一个姐姐,管教着自家不懂事的小妹妹。
“小姐,夫人让奴婢照顾您,所以你今后出门得带上我,免得你出了什么意外,奴婢下去了见了夫人也安不了心啊。”她轻叹一口气,得知单十四偷偷出府后,越俎代庖道。
“小姐,奴婢这件衣服还能穿,不用给奴婢新衣服。”她看着桌上的粉红衣衫,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穿了四年的衣衫,连袖口都明显的小了,紧紧地套在手上,她脸红红的,手足无措地推脱道。
“小姐,奴婢还不饿,您先吃。”单十四接受这具身体后,渐渐地想起了以前黎为水所经历的故事。那时候,黎为水和小花寒冬腊月挤在小到极致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连最低级的柴煤也没有,更别提什么像样的食物了,那时候,小花在府里的厨房外守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等到厨房值班空隙,进去偷了两个残留的馒头,带着乌青的嘴唇回来时,将两个馒头捂在怀里捂热,颤颤巍巍地拿了出来,面对年幼的黎为水询问的眼神,她摇摇头,强压下自己的饥肠辘辘。
虽然那时候的黎为水还不是自己,可是当单十四忆起这段事,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感动。
可是那个人,再也不会在自己面前叽叽喳喳地充当着姐姐的角色,再也不会在自己面前流下一滴泪水,那个人,不在了。
她只留下了一具快要干瘪的尸体。
突然,单十四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她停下没有灵魂没有方向的脚步。
一道红粉的光芒从单十四身上由内而外地散发开来,像是血雾,又没有腥味。
待到红光消散,京城附近已经没有了单十四的一丝一毫,依然是车水马龙,各人怀揣这各自的心事与喜事。
……
高耸的山峰直直地插入天上,像一把利剑,寒光闪闪,势必要将青天捅出一个窟窿。白雾缭绕,笼罩着紫蓝色的森林。
单十四站在山下,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内心的复杂让她有些头痛。
怀里抱着沉睡的姑娘,单十四踌躇再三,眉心的杀气一点点消失。
如果自己贸然飞进四仙山,恐怕一进去就会引起山中鬼怪、仙族的警戒,一个不小心还不能全身而退,更何况现在还要保护小花和袖中的小黑。可是如果不进去,小花恐怕今夜子时魂魄就会被勾走,只有狐仙境,才是最安全的,在这里,地君的人也不敢慎入。
单十四换了面容与打扮,甚至改变了性别,幻化成一个年过半百的采药老者――山中时常也会有一些在山脚下居住半生的医者上山采药。
单十四将已经挂回了脖子上的玉笛一把扯下来,绳子被硬生生给扯断,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转眼即逝。
笛子在单十四右手变成一个简陋的药筐,右手一指,小花没有生气的尸体便变成了一株鲜活的何首乌。
她将何首乌放进药筐里,背着药筐,随手捡来一根略粗的拐杖,摸着子虚乌有的白胡须,一杵一拐便进了山。
暗处,她怨毒的眼睛紧盯着消失在远处的老者,眼睛饱含砒霜,如果远方的人回头看看,一定会发现,这眼神比之于当年害单智尘的鬼魅,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单十四收紧衣服,不禁还觉得寒风刺骨,她转过身去望了望,什么也看不见。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各路神仙和妖怪,眼见着狐仙境越来越近,她心中的希望也越来越大。
只要再有一刻,将小花送去蓝药池,再去地君那里求求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到小花好了,自己一定将她嫁给小黑,让他们远离自己,让他们远离与自己的一切是非。
可是命运偏就是这样,有时候,一步也就等于来的路上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
渐渐地,眼见只有一步之遥,周围突然阴风四起,卷动着周围的花草树木摇摆不定,沙石也在怒吼着,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她知道,这是有至邪之物在靠近。
她将药筐转移到胸前,用双臂紧紧地护着。
眼前一片混沌,黑雾朦胧,远方走来一个身影,那么不真切,慢慢又变得真切。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极度妖媚的女人,身着一袭紫黑色的长袍,青色的发丝在风沙中千变万化,乌黑的嘴唇,一颗美人痣鲜艳如血梅,与苍白的面色相衬,眼里是数不清的仇恨,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孕育着新的生命。
待到单十四看清来人,不由得苦笑一声:
“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还没死。”
那女人尖尖的声音响起,像是匕首划过钢盾,带出滋滋的声音:
“你还没死,我怎么舍得去死。”黎沧海皮笑肉不笑,苍白的面孔依然苍白得可怜。
“你怎么会变成今日这个鬼样子。”单十四叹气道,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对她的可怜。
黎沧海的语气突然锋利起来:“没有你,何来今日的我,我变成这个鬼样子可少不了你的屡次相逼!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占了别人的身体,竟然还装作若无其事!”
单十四冷笑道:“当日若不是你在相府里对我做出那等赶尽杀绝的事情,我也不至于对你下狠手,原本最后是打算放过你了,可是你自己炸死,怨不得我。”
“单十四,你果然是一只狐狸,死了一次还不领教,现在又想要来蛊惑我,怎么,你说你当日想要放过我?”黎沧海脸上充满了不屑和鄙夷,仿佛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堆熏人的垃圾。
单十四眉眼一挑:“你怎么知道的?”
自己重生的这件事,还没有人知道,自己也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
黎沧海又大笑起来,这一笑,周围的树木仿佛是一瞬间被抽干了精气,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起来。
单十四连忙做法,让一团坚韧的赤色的气体包裹着自己和胸前的药筐。
单十四见着周围慢慢恢复正常,却不敢将赤焰气收起来,她盯着黎沧海的小腹,缓慢吐出几个字来:
“恭喜你,做母亲了。”
她的恭喜是发自内心的,当小花逝了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每一条生命是多么值得尊敬。
提到做母亲,黎沧海的脸上出现一抹慈爱,像是烟火一样,一瞬间便不见了:“你的恭喜,我可不敢受。”
单十四眼睛黯淡下来:“都做了母亲,你怎么还那么执着,你如今这样,能给你孩子带来什么?邪修生下来的孩子,也只能是邪修,或许你是不在乎邪修的名号,可是你的孩子呢,他可能会不在意吗。”
自古正邪不两立,单十四并不鄙视邪修,只是身为正修的她,仍然希望这世间的邪修能够少一点,不说完全没有,能少一点是一点,毕竟并不是所有的邪修都能如单智尘那样,一生下来就是变态级的修为,不用从最基本的伤天害理做起。
黎沧海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再做什么邪术,她从怀里拿出一副书卷,啪地一声展开――
画上的人穿着龙袍,浓密的胡须遮住微拌的嘴角,双手有力地搭在龙椅上,这是一个天生的王者。作画的人从每一个角度都很好地诠释了龙威胜天。皇帝的右边,正坐着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轻纱遮住面孔,玲珑一般的身段,虽然犹抱琵琶半遮面,但是从弯弯的入神的眼睛便能看出,那人正是黎沧海。在画的右下角,娟秀的字体拼凑出一首短诗――
我态楚楚仪容佳,
欲迎春风白兰花。
成痴胭脂不胜艳,
凤龙何鸾梦红蜡。
只是一首普通的情诗,倾诉着相思女子的内心期望。
只一眼,单十四便移开了眼睛,疑惑道:“什么意思。”
黎沧海收起画卷,吐出一口污浊的黑雾:“你会不知道吗?这可是东方肆拿给我的呢。”
单十四皱眉道:“那与我有何关系?”
黎沧海立即冷笑起来:“跟你没有关系吗?单十四,到了现在你还要狡辩吗?”
单十四不再与她废话,多拖一刻,小花便会多一刻的危险,她冷冷道:
“你我之事,改日再解决,现在,给我让开。”
“怎么?可是心虚了呢?当日我不再加害与你,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来呢?我的好二妹啊,姐姐刚才可是亲耳听见你说想要放过我的啊,怎么,二妹还不知道我知道了吧?”
单十四眼神像是刀子一般,直直射向黎沧海,冷冷地道:
“黎沧海,我再说一次,如果你再不让开,挡在我面前就为了给我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就真的不客气了。”
她眼中的怒火堆积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喷涌而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