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的启明城，并不会因为是帝都就比别处暖和多少，反倒因为地处北方而更加显得寒冷干燥。这一点上，苍天倒是不会吝啬他的公允。
苏文站在国师府院中的亭子里，一只手按在红漆木栏上，另一只手握着烟枪吞云吐雾——若是叶清玄在府中，他是决计不敢这般放肆的。
亭外风雪正盛，天色昏沉黯淡。这样的冬天总会给人一些错觉，仿佛这世界本该是这样，一片冷寂的银白色，单调到让人有些绝望。
好在总有些东西是不甘于单调的，比如院子里那几棵四季常青的树，再比如眼前这株腊梅。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分香。三分比之一分，看似是雪占了便宜，但是皑皑白雪满院都是，一缕清香却只在鼻尖——高下立判。
苏文深吸一口气，梅花的清香混合着烟草的味道顺着冰冷的空气一起涌入他的鼻腔，流至五脏六腑，除去那一丝丝寒意，便只剩下一身的清爽。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暗自嘀咕道：“多好的东西啊，国师大人怎么就不开窍呢……”
“你在找死。”
身后的黎羽抱着手中的刀靠在柱子上，简短有力的四个字把苏文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听到脚步声？”
黎羽头也不回，淡淡地说：“你若是能把吸烟枪的时间用在修为上，察觉我的到来并非难事。”
苏文尴尬地笑了笑，强行换了个话题道：“你不在屋子里陪着夫人，可是夫人有什么事情吩咐你去做？”
“大人和小姐还未曾成婚，你这么叫若是让小姐听到了，你也不必在这府中待下去了。”
苏文闻言只是耸耸肩，【蛛网】成立也有十年了，他们这几个都是最早加入的那批杀手，彼此之间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黎羽就属于那种不说话时能文静温婉到让你想入非非，而一旦搭上话就会让你疑惑自己一开始为什么会想入非非的那种姑娘。静如处子，动……动也还是处子，只是言语颇有些刁钻而已，仅此而已！
“我是来告诉你，府外多了不少老鼠，隐藏的不错，不像是普通江湖人。”
“老鼠？还善于隐藏？”苏文冷笑一声道，“很好，果然不出大人所料，他一离城，那些个宵小就都坐不住了！”
黎羽这才有些惊讶：“你知道他们的身份？”
“你若是能把练刀的时间用在看书上，猜到他们的身份并非难事。”
黎羽闻言愣了一下，这话貌似在哪听过。
但是苏文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问道：“你没有打草惊蛇吧？”
“没有。”黎羽摇摇头，道，“需要我出手吗？”
“不需要，你只需按照国师大人的意思，好好护着夫人便是。”
苏文举起烟枪吸上一口，黎羽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提着刀退出亭子，只留苏文一人在这风雪之中赏梅。
快到走廊时，黎羽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呢喃。
“苍鹰飞得再高，终究是凡鸟，莫如凤凰，一声彻九霄，百鸟朝拜……这或许是个机会。”
风雪很大，黎羽听得隐约，像是幻觉一般。她顿了一下，继续踏步往前走。
原来这启明城里的风雪，从来未曾有过半刻的停歇。
——
即便是暗流涌动的深渊，也总有一个中心点。而除此之外之外的一些地方，依旧是风平浪静——比如此时的启明城驿馆。
自从之前各诸侯王使团离开启明之后，驿馆便一直闲置下来了，此刻还住在其中的，也就只有逍遥侯陌竹之女，陌沫一个人了。
作为国师的贵客，陌沫在此处受到的待遇自然是最高规格的，吃穿用度皆有人负责，用的也是最好的东西。这样的日子虽然无聊，到也还算安逸。
此刻，一身素服的陌沫一如既往地独自坐在窗边发愣。
天色渐晚，算算时间也该有人来送饭了。
“徒儿，该吃饭了。”
房间的门被推开，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陌沫下意识点点头道：“放在桌上吧……”
等等，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而且还这么耳熟？
陌沫起身回头张望，入眼便是同样一身素服的断臂男子，正笑盈盈地和她对视。
良久，梼杌开口笑道：“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了，师父！”
一声“师父”喊出，陌沫终于是忍不住，明眸瞬间湿润，眼泪划过绝美的脸颊，看得梼杌一阵心疼。
“傻姑娘你哭什么，为师这不是来了吗……”
梼杌有些不知所措，这么多年行走江湖，见过不知道多少人流血他也不曾失态过，却偏偏被这样一个小姑娘流泪给吓到了。
看着自家师父进退两难的尴尬模样，陌沫终于是破涕为笑，擦干了眼泪走到桌前。
“这可是我从城西包子铺带过来的，一路飞奔应该还是热的，你快趁热尝尝。”
陌沫点点头，笃的又想起这也算是自己的闺房了，一个大男人这样闯进来……貌似不太好。
“你……能不能先出去……”
犹豫了一下，陌沫还是开了口。梼杌却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哦”了一声便转身出了门。
他靠坐在门沿上，隔着门轻声道：“门外监视你的人我都解决了，等吃完了你就随我离开吧，这启明城并非可以久留之地。”
言罢，空气突然安静了许久，久到梼杌都以为陌沫没听到他的话，她才应道。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侯爷遗骨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师父，有些事情，我想自己处理。”
陌沫语气平淡，隔着门梼杌看不到她的脸，却也知道少女此时必然是一脸倔强。
“可是现在的启明很危险。”
“我已经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最清楚，不是吗？”
“可是那一次有我在！”梼杌在门外有些生气，不停地挠着墙，却又一次得不到回应。
良久，门被打开，少女居高临下俯视着梼杌，一字一顿认真地问道：“难道这一次，你不在？”
对视一眼，梼杌展颜一笑。
“包子还有吗，为师也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