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之地，临海城。

一丝晨曦从东方海域升起，片刻便洒满了临海这座小城。乌云散去，持续了大半个月的风雪天气终于结束了，久违的阳光驱散了早起之人的睡意，伸个懒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虽是出了太阳，但天气依旧寒冷，真正早起劳作的人其实并不多，大街上依旧是空荡荡的。

而且最近一段时间委实有些不太平，齐王殿下一封急诏，让那些闲散在家屯田的老兵纷纷穿上铠甲，一部分上了城头看守烽火台，另一部分以斥候的身份出了城，一路往北，一直延伸到了齐鲁边境之地。

有些退了役的老兵眼尖，大致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于是整个临海都知道，这是要打仗了。

没有人喜欢战争，齐鲁之地自大俞开国以来就几乎没有受到过战争的洗礼，齐王田宗更是众诸侯中少有的不喜欢惹事的主。当然，这倒不是因为齐王清心寡欲对于天下没有丝毫的野心，而是他手里这区区一万的兵马根本翻不出什么浪。而且齐鲁沿海，渔业发达，百姓虽说不上富足，但依海谋生还是没有问题的。

地主有野心，家大业大赌得起；农奴有野心，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至于一般的平头百姓，赌不起也不敢赌，就只能老老实实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但是现在，他们的安生日子就要到头了，这片干净的土地即将被肮脏的战争玷污。就像是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那么今天你要做什么？

或许很多人会回答做自己一直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情，比如……去趟青楼找几个漂亮姑娘相陪？但是事实是，青楼也不会因为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而不收银子。

所以，很多你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即便到了世界末日你也做不了，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珍惜能看见太阳的日子喽。

何况事情还没有走到那一步，田氏一族镇守齐鲁已有两百余年，若说除了兵制规定的那一万兵马以外再没有别的底牌，恐怕也是没人信的。

“那是当然！”大街之上，田孟立在原地抬头望天空，透过指尖的缝隙感受着阳光的温暖，“我田氏一族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捏两把的软柿子，即便是北燕的野狼来啃，也要先做好崩断一嘴牙的准备！”

听着这底气十足的话，身后的墨弦也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让田孟无端生出些许挫败感，就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有劲没处使。

好在两人相交多年，彼此也算知根知底，田孟也知道墨弦不喜多言，所以也干脆懒得去理会他的无视。

不过说到知根知底，田孟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貌似这货还欠自己一个说法吧。

那日海崖之上，正是有了墨弦那张纸条，齐王才得以拿到第一手消息，整军备战。

那么问题来了，墨弦不过一江湖侠客，是从哪里弄到这样堪称绝密的消息呢？而这，跟某个已然失踪了五年的家伙又有什么关系呢？

田孟一直想找墨弦问个清楚，但是自从那日海崖一别，这货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任凭他田孟翻遍了整个临海城也找不到他的行踪。

找不到，这很正常。像墨弦这种江湖人若是铁了心想躲，寻常人掘地三尺都不见得能挖出他们的行踪。

墨弦既然躲了，便是不想解答他的疑惑，或者说这疑惑还没有到应该被解开的时机。田孟也曾师从天机阁，脑子必然是不笨的，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他也就懒得再派人去找墨弦。

直到今天，这家伙一言不发地突然出现在王府，田孟才意识到，时机或许成熟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田孟刚想张嘴，就被墨弦打断，“不过我没法回答你。”

“你……”田孟有些恼怒，“你耍我呢！”

“没有。”墨弦摇摇头，道，“跟我走，有个人等了你许久了，见了他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田孟闻言一愣，一个尘封多年的名字再度在他脑海中出现……

“走了。”

走出老远的墨弦突然回头催促，田孟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迈着步子赶紧追上去。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穿过大街小巷。偶尔有熟识的狐朋狗友上来打招呼，田孟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不在状态。

短短一刻钟的路程，对于此时的田孟来说也是无比漫长。绕过了小半个临海城，两个人停在一家名为“望海潮”的客栈前。

这客栈田孟是知道的，算是这临海城最好的几家客栈之一，背靠大海，开个窗便可看这海上的潮起潮落，无愧于“望海潮”三个字。

只是田孟来次却不是看海的，这些年他也早就看腻了。

在门口站着沉默许久，田孟才开口问道：“你说的那个人，就在这里？”

墨弦点点头：“进去吧。”

田孟没有动，又过了片刻才沙哑着嗓子，问道：“他……还好吗？”

“你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墨弦也是懒得再废话，抱着自己的刀伞一跃至楼顶看海去了，只把田孟一人丢在原地。

田孟平复了一下心情，大踏步上前，与店小二沟通一番便兀自上楼去了。

二楼似乎是被人包下了，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位女子守在一间客房门口，冲着田孟行了一礼。

“公子请。”女子嫣然一笑，道，“里面那位已经恭候多时了。”

田孟点点头，道了声谢，随即不再犹豫，推开了客房的大门。

那窗边，一白衣公子背手而立，俯视着这一眼也望不到头辽阔海域。阳光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显得孤寂而又落寞，一如许多年前，邙山之上，那桀骜不驯的少年郎。

他转身，苍白的脸上挂着和熙的笑：“师兄，别来无恙。”

“哒……”

田孟满脸笑意，眼角却有一滴英雄泪，滑过脸颊，落在木制地板之上，四溅开来。

“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