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国师府。

夜已深，国师府的后院却灯火通明，一个个写着“奠”字的白灯笼挂满四周，把院子映照得分外亮堂。

叶清玄披麻戴孝跪坐院子中央，地面的积雪被他一扫帚一扫帚地打扫干净了，留出一大块空地，用来烧纸钱。

那火烧得很旺，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坐在这样的火边，应该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但此时叶清玄的心却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了一般，或者说，这五年来，每一个无人的夜晚这块石头总压在他心头，闷到他几近窒息，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后悔！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面朝西方——那是邙山的方向，他曾经的家。

五年前的今天，天机阁满门被灭。明里暗里数十人死在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之中，至今天下人还被蒙在鼓里。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从【蛛网】在江州发现叶清宁行踪的时候，叶清玄就知道，那个能让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的人回来了。所以他歇斯底里，他用尽一切手段，只是为了杀了他，把真相掩埋起来。再也不被人看到。

这些年，叶清玄一直在绞尽脑汁地去恨天机阁，恨自己的师父，恨他把他逐出门墙，恨师娘一心想把小师妹许配给叶清宁，他想恨所有人，因为他知道只有恨，能减轻他心中的愧疚！可是，恨过之后，又如何？愧疚依旧是那么深入骨髓，英灵依旧夜夜入梦。

有些东西，或许只是看似的对立，比如是与非，比如爱与恨……

跪了许久，直到手中的纸钱全部烧完，面前的火渐渐被寒意侵袭直到彻底熄灭，叶清玄才缓缓站起来。

他走到院中一处亭子里坐下，苏文早在那里恭候多时了。

“苏兄久等了。”叶清玄压下了准备行礼的苏文，道，“今日是我天机阁一脉的忌日，祖训言‘我门下弟子不得入朝为官’，所以至少今日，我不是什么国师大人。”

苏文沉默片刻，他是整个【蛛网】之中唯一知道那件事来龙去脉的人，所以他也是唯一一个理解叶清玄这五年来心中所有的苦楚的人。

“叶兄节哀……”

叶清玄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苏兄，【蛛网】五位天字号杀手，有像韩风和王允这等追名逐利之人，也有黎羽和元赐这样欠我一条命的人，但唯有你，即不要名利，也不欠我什么，却一直甘心追随我。”叶清玄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石桌，脸上的悲戚还未散去，今夜他似乎格外多愁善感。

“我说过，见到叶兄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叶兄是能够左右天下局势的人！”苏文正襟危坐，答道，“事实上，苏某的眼光并未出错。”

叶清宁瞥了他一眼，似是不经意间说道：“那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你呢？”

苏文闻言一愣，随即大方地笑了笑：“如果是为了把这天下拉回正轨，苏某死而无憾！”

叶清玄叹了口气，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道：“苏兄这么晚找我，所为何事啊？”

“有两件事需要告知叶兄。”

苏文整理了一下思绪，说：“今天一早，我们的人在城东二十里外的密林中发现了三十多具尸体，可以确认是齐王的使团。”

“齐王田宗，倒是没什么野心，估计只是为了逍遥侯一事入京看看。”叶清玄皱眉思虑，问道，“逍遥侯之女可安顿好了？”

“安顿在驿馆中，有派人保护。”苏文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只是……那些死在密林中的人，每人手里都有一张阎王贴。”

“呵，有趣，这是要嫁祸给【地府】啊，看来【醉梦楼】给的消息没出错，果然有了大批北燕高手来了大俞。”叶清玄冷笑一阵，道，“【蛛网】悉数出动，必要时我准你动用禁军，务必要让这批北燕人有来无回！”

“遵命！”

“嗯，那还有一事呢？”

苏文闻言又由于了片刻，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烟枪，说：“您说的那个地方，我派人暗中盯过了，很普通的宅子，里面住了四个人，但看样子都不是您要找的人……不过，手下人刚刚来报，说今天一早便有人送了香烛纸钱灯笼一类的东西……”

“那就是他没错了，师父师娘生前最疼他了，这种日子，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叶清玄低声呢喃，“【醉梦楼】那老鸨子没有骗我。”

苏文皱了皱眉，道：“我不明白，【醉梦楼】到底是何居心，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免费透露给我们。”

“这没什么奇怪的，柳绯烟一心想帮我那师弟，这就等于把【醉梦楼】拖下水，【醉梦楼】的元老肯定不会同意，但又不好直接劝阻柳绯烟。”叶清玄面无表情，最后冷笑一声，“所以她们只能借我的手杀了叶清宁，只要他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互相利用而已。”

苏文了然，沉默无言，他知道接下来，就是叶清玄做选择的时候了。

“我那师弟向来自负，我以为过了五年他能改改，却没想到还是这副样子。”

“……”

“过了今夜，明天就去请四位阎君出手吧。”叶清玄叹了口气，道，“师父师娘最疼他，让他们下去团圆也好。”

“为什么不用【蛛网】？”

“你们三个的命还在叶清宁手中，让【蛛网】干嘛，送死吗？”叶清宁嗤笑一声，说，“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出手的，当年他们四个每人吃下了我天机阁一成半的家业，这钱可不是这么好拿的。”

“遵命！”

叶清玄起身，看了看天色，乌云闭月，不是什么好天气。

“等过了这阵子，一切就都好了……只是，真的好了吗？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