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驿馆。

夜色已深，乌云掩月，月色更显得朦胧。

公孙珀入京也有三日了，今天一早便去了皇宫面圣，无非也是走个过场。

根据大俞礼法，在没有什么特殊事情的情况下，不得皇帝相召诸侯是不可以私自遣使入京的。但是如今蜀中公孙一氏的力量并不比云氏皇族弱多少，所以这点规矩破了也就破了，只要不伤及皇族颜面，朝堂上的那几位老臣也不会站出来找不自在。

然而背地里总不免有人在思考蜀王突然派人到启明来溜达一圈的目的，但显然他们是猜不到的。因为就连公孙珀本人，此时都不大明白这次入京的意义。蜀王派遣他来时，只说了要听从那位戴面具的神秘人的指示，不可擅作主张。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别的提示。

所以大概这整个使团中，唯一的明白人也就只有那个铁面人了。

想起他，公孙珀又是一阵头疼。

此人来历神秘，公孙珀曾经瞒着蜀王暗中调查过，但是除了知道他是五年前出现在蜀王身边的谋士以外，其他的几乎一片空白。前些天入城倒是看到了他的脸，但是那样一张脸，恐怕亲生父母都没法认得出来，何况他这个陌生人。

而今天，自从午时回到驿馆开始，这个铁面人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派人送去的食物也基本是原样退回来。这让公孙珀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毕竟是蜀王亲自指派的人，公孙珀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今夜铁面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独自一人在庭院里赏月。他的手指无规律地在石桌上敲打，这是内心纷乱的表现，公孙珀向来善于察言观色。

“铁先生也喜欢赏月？”公孙珀想了半天，也就找到这么个搭讪的方法，他尴尬地坐在铁面人对面，笑道。

说起来“铁先生”这个称谓还是铁面人自己说的，那日公孙珀问他应该怎么称呼，他淡淡地说了句“你们不都在背后叫我铁面人吗，这名字很好，你叫我铁先生就行”，当时就把公孙珀吓到了，心里暗暗地给他打上“不会聊天”的标签。

“以前喜欢。”铁面人依旧惜字如金。

“怎么，先生有心事？”

公孙珀问完这句就后悔了，以这人不会聊天的习性，他这么问就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铁面人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公孙珀都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只是遇见了一个故人，想起了一些往事……只是我如今这副样子，他怕也是认不得我了。”

“先生需不需要在下帮忙找找，在下在这启明城还有些人脉。”

“不必了。”铁面人摇摇头，说，“我这位故人曾经决定永不踏足启明一步，但如今他还是来了，这意味着我另一位故人也在这里……能不见便不见，免得徒增烦恼。”

公孙珀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中心意思他还是明白了，对方不需要他帮忙。

“既如此，那便算了。”公孙珀想了想，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换了个话题，“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请先生解惑。”

“问。”

“先生可否告诉我，我家叔父遣我们来此目的何在？”

铁面人瞥了他一眼，思索一阵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反问他说：“益州素有天府之国的美称，此可以谓之天时；巴蜀一带崇山峻岭，剑阁崔嵬地势险要宛若天堑，此可以谓之地利；公孙一脉于蜀中五代为王，此可以谓之人和。蜀王坐拥巴蜀益州，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这等实力，已经不比云氏皇族弱了，但蜀王依旧不敢起兵取而代之，你可知道为何？”

公孙珀闻言一惊，扭头看看四周，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说：“先生慎言。”

铁面人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大概是时机未到吧。”

“那何时才是时机成熟？”铁面人也不指望他能回答，自顾自地接着说，“就算蜀王已经有了与云氏抗衡的实力，但此时起兵罪同谋反，依照律法，天下诸侯王可皆可发兵勤王，到时候蜀王将要面对的是整个大俞国。”

公孙珀闻言皱了皱眉，反驳道：“可是如今的诸侯王都不太把皇族当回事，这律法也不过是形同虚设，否则单是无故入京这条罪名，你我就足够去天牢坐坐了。”

“逢此乱世，但凡有一点实力的诸侯王，谁都在盯着这个皇位，谁都不愿意看到别人一家独大。”铁面人嗤笑一声，“规矩这种东西，平时看起来的确形同虚设，但是一旦你要做一些损害别人利益的事情，他们就会把它拿出来约束你了。”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

“名不正言不顺，不可起兵，只有想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嘴，蜀王才有机会坐上皇位。”

“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缺少一个契机，而在启明就可以找到这样一个契机，对吗？”

铁面人点点头，目光中带着点嘲讽，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傻子终于开窍了”之类的意思。

公孙珀自动忽略掉他的目光，又问道：“那我们现在能做点什么呢？”

“等！”铁面人起身看着周围，说，“从我们入城开始，【蛛网】和【影卫】便寸步不离地监视着我们，所以此时无所作为反而更好。”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铁面人望着天空，乌云闭月，月色全无，他慢慢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边走边说，“我有预感，启明马上就要变天了，届时风云涌动，我们自可混水摸鱼，但是现在，你最好约束手下的人，以不变应万变。”

言罢，关门熄灯，留下公孙珀一个人在院子里苦苦思索。

等到公孙珀也回房以后，铁面人才打开窗户，此时他已经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张烧焦了的狰狞恐怖的脸。

他抬头望着天空，依旧看不到明月，四下一片漆黑。

大约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刹那，他突然叹了口气。

“故人相逢，同袍却成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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