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微光洒落于死人山的山腰之上,一声雷鸣之后,蓄势待发了一夜的一场大雨如期而至。
随着死人山北密林东南角传来的一声“敌袭”,整个战场便以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快速地运转起来。
一座名为“战争”的磨盘缓缓转动,身处其中的人们除了被碾碎以外,并无其他的出路。
数以千计的重甲步兵在傅龙的指挥下投入东南角的防线之中,而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一群人偷偷地钻出了密林。
那是一千个失去了战马的山鬼幽骑军战士,他们提着长枪,在滂沱大雨的掩护之下,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冲进了战场,朝着傅龙的中军大营切去。
叶清风以自身为箭簇,冲在整个锋矢阵列的最前方。他们像一支离弦的利箭,很快便刺穿了重甲步兵的盾阵,打破了傅龙中军大营的第一道防线。
而此时,站在土丘之上居高临下的傅龙也很快察觉到了这只来自后方的老鼠。
他紧握着帅旗,一边继续往东南方增兵,一边调整阵形往后方那支“不速之军”压过去。
雨势实在是太大了,即便傅龙此刻处于战场的最高处,他也没有办法判断蜀军的主帅——那个不可一世的铁面人——此刻究竟是在东南方用骑兵突围,还是在后方带着一群步卒妄图斩将。
当然,这个问题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傅龙相信,在绝对的兵力碾压之下,即便是分兵两线,他也有把握让这一万山鬼幽骑军全军覆没于此——而己方,也无非是多死些人罢了,慈不掌兵,对于为将者而言,人命是最不值钱的的东西。
而与此同时,叶清风的锋矢阵已经穿透了对方的第二道防线,与傅龙手下的亲兵营展开了厮杀。
此刻他们已然深入敌阵,前后左右四方皆敌,但是帅旗,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了。
叶清风长枪在手,一枪捅穿了面前一个刀斧手的胸膛,顺手夺过了对方的短刀。他一手持枪一手持刀,所国之处便是血路。整个锋矢阵也正是因为有了他这样一个半步宗师境的高手在前面开路,才得以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连破傅龙两道防线。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奔叶清风的面门。他举起长刀,刀锋旋转形成了一道毫无缝隙的盾牌,把那支箭矢搅碎。
叶清风抬头,只见傅龙手握长弓,站在帅旗之下,像戏耍耗子的猫一样,透过雨幕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五十步。
叶清风舔了舔嘴角的鲜血,长枪大开大阖往前突进,短刀用来捅死左右两旁扑过来近身的傅龙亲卫。
五千人的亲卫营,即便迫于地界狭小不能放开手脚地一拥而上,但是分散开来也是一股极为强大的战斗力。
锋矢阵地突进终于受到了阻碍。
“该结束了……”
傅龙低头望着阵中仍旧挣扎地困兽,低声叹了一句。
他拔出腰间的长刀,身后便有五百弓弩手箭在弦上。
“放箭!”
随着傅龙一声令下,一轮箭雨铺天盖地而去。这是一轮敌我双方无差别地进攻,箭雨之下,锋矢阵伤亡惨重,亲卫营也同样受到波及。
叶清风扭过头,看着贯穿自己握着刀的左臂的那支利箭,无声地笑了笑。
他丢掉短刀,趁下一波箭雨还未到来,握紧长枪往前又突进了几十步——此时,他已经来到了傅龙所在的土丘下方。而他身后,已然无人。
他拄着长枪单膝跪在地上,仰头四顾,方圆一丈之内并无一人,而一丈之外尽是敌军。雨水混合着血水从他脸颊淌下,他闭上眼,感受着自己心脏的律动。
“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么……”
“不……还不止!”
叶清风猛然睁眼,长枪举过肩头,他回光返照一般地用蛮力把它掷了出去。
长枪如箭,只一瞬间就到了傅龙面前。
生死一刻,傅龙猛地侧过身子,长枪擦着他的胸甲撞上了他身后的帅旗。枪尖暗藏的内劲爆开,帅旗旗杆折作两段,旗帜“唰”地一声从高空倒下来,落在阵中!
“巴蜀叶清风,阵斩叶清玄、傅龙于此!”
叶清风用夹杂着内力的声音仰天长啸。
他望着东南方,张开双手,等待死亡。
土丘之上,傅龙铁青着脸色,瞬间就明白了叶清风的意图。
雨势这么大,所有人都是通过帅旗来判断主帅的位置,然而现在帅旗已经倒下,叶清风那一声怒啸,极有可能让东南方的重甲步兵信以为真。
主帅已死,军心必然涣散,那八千山鬼幽骑军便有了可趁之机……
“杀了他!”
良久,傅龙松开握紧的拳头,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有亲卫抽刀,慢慢靠近叶清风。
叶清风面朝邙山,闭上眼睛。
“嗤——”
利刃入体,发出沉闷的响声。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么?没有疼痛,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流失出去。
他睁开眼,只见眼前那亲卫的胸口,插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黑色长刀。
凶刀龙牙,不见血,不回鞘!
一方刀匣从天而降,黑衣的中年男人骑着马杀穿一条血路出现在战场中央。他右手鸿鸣,左手龙牙,把叶清风护在身后。
“【孤月】穷奇在此,上前半步者,杀无赦!”
影子的声音冷冽如刀锋!
雨还在下,空气却安静得有些可怕。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他身上的气势告诉所有人,勿谓言之不预!
“呵……三军之中斩将夺帅,救一人出鬼门关而全身而退?你当这是说书演义么!”傅龙气极反笑,怒道,“给我,杀了他们!”
军令还未传达下去,便有一群斥候匆忙赶到傅龙身边。
“报!东南方出现一股不明骑兵,接应山鬼幽骑军突围而去!”
“报!岷北城蜀将李青云携四万大军驻扎于死人山下!”
“报!梁州府被围,国师大人急令傅将军撤兵回援!”
三条急报,几乎同一时间砸在傅龙脸上。
他接过最后一人传来的国师手谕,慌忙摊开逐字逐句地把它看完,终究是仰天一声长叹,往叶清风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撤兵而去。
随着傅龙地离去,这场无谓的战争,终于也草草地收了场。
……
那一天,有人看见,一个青衫的年轻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踏着尸山血海上了死人山。
时隔六年,兄弟相逢。
你面目全非,我满头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