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因素有很多,虽说总结起来无非“天时、地利、人和”这六个字,但是细分下来,其实包罗万象。
就拿眼前岷山这场战役来看,蜀军方面投入五万兵马,而国师叶清玄则从各地调来了八万重甲步卒,两方共计十三万人。
就天时而言,暮春时节风和日丽,双方都没有便宜可占,当然也都吃不了亏;就地利而言,双方都是客场作战,虽说蜀军的确占据了更为有利的地形,但是双方仍然有三万的兵力差距,况且山鬼幽骑军作为骑兵,也委实不适合攻城拔寨。
所以按理来说,这本该是一场极其胶着的战争。然而事实却是,从双方到达各自的战场至今的这一个月的时间,本来是以进攻姿态出现在岷北城中的八万重甲步卒,居然被区区一万的山鬼幽骑军虐到龟缩于城墙之后不敢露头,并且主将傅龙对此毫无办法。
因为这场战争打到现在,打的其实就是一个“人和”,拼的就是一个“士气”。
“士气”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往往是左右一场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因素。
然而拼士气,如今的九州大地之上,恐怕没有哪一支军队能够敢跟山鬼幽骑军叫板,毕竟人家接连攻陷两州之地的战绩摆在那里放着。虽说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战绩水分其实很大,更多的应该归功于铁面人的算计,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自认“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整整一万装备精良的骑兵戮力同心,除了高耸的城墙,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拦他们的脚步了。
“有些……欺人太甚了啊!”
岷北城南城的城头之上,一身黑甲的傅龙迎风而立,居高立下地望着数里之外“载歌载舞”的山鬼幽骑军,心性淡然如他,也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他从前在北境镇守边疆的时候,尝尝有北燕的骑兵南下打秋风。燕人的马快,大俞的骑兵们追不上。久而久之便有人想出一个阴损的招数,此后只要是看到面黄肌瘦的燕人南下,他们便不追了,而是故意站在高耸的城墙上大口大口地吃肉喝酒,借此羞辱燕人。燕人本就彪悍,往往一怒之下便调头冲杀回来,然后便一头撞进了傅龙他们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之中,有来无回。
傅龙记得那个时候他还经常嘲笑燕人愚蠢,居然会中这样明显的激将法。但是此刻,看着自己的对手把双方的战场当作马场赛马的时候,傅龙终于能够理解那些“愚蠢的”燕人了。
傅龙不害怕他的敌人指着他的鼻子在两军阵前骂他是缩头乌龟,毕竟语言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用言语侮辱自己的对手,自己便先露了三分怯,且往往只能羞辱但主将一个人,并不能影响一个群体的士气。
唯有这种不动声色地蔑视,才能羞辱到整个群体的尊严。
“将军,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傅龙身后,一个偏将突然上前一步,他单手按着腰间长剑的剑柄,单膝而跪,说道,“给末将三万兵马,我带人冲出去灭了这帮混蛋!”
这偏将姓陈,原本就隶属国师叶清玄的亲卫,是叶清玄特意从北境调回来帮助傅龙调兵遣将的副官。
“国师大人有令,坚守城池,不得出战!”傅龙头也不回地拒绝。
那偏将似乎还是不死心,说道:“那就任由那群混蛋如此羞辱我等么?末将从军数十载,还从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国师大人有令,坚守城池,不得出战!”
“你……”那偏将“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傅龙的背影开口便骂,“好你个黄口小儿,岂不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好,你做不了主,老子自己去找国师大人讨一道兵符!”
言罢,偏将转身便要离开城头。
傅龙闻言心头一惊,表面上却仍旧是一片风轻云淡。他回过头扫视一圈,目光所过之处,上至将军都尉,下至如同士卒,纷纷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傅龙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大抵和那陈姓的偏将差不多。今日他若是处理不好这件事,传扬出去丢了他傅龙的面子事小,若是因此而引发兵变,那才是最可怕的。
“陈将军且慢!”
那陈姓偏将到底也只是冲动,并不是没有脑子,他也知道把这件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既然傅龙主动递来了台阶,他也就顺坡下驴地停住了脚步,转身与傅龙对视。
“傅某不才,想问将军一句,若是将军从国师大人手中拿到了兵符,将军准备怎么做?”
“自然是带兵出城,灭了那群王八羔子!”
“傅某相信,以将军多年征战的经验,若是正面对敌,灭那区区一万山鬼幽骑军简直易如反掌。”傅龙先是吹捧了他一番,随即话锋一转,说道,“但是将军有没有想过,如果山鬼幽骑军不想跟我们打,又该当如何?以重甲步卒去追骑兵,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陈姓偏将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说道,“大不了命令将士们脱去重甲,轻装上阵!”
“再怎么轻装,也终究是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傅龙摇了摇头,说道,“就算咱们的将士神勇,能追上山鬼幽骑军的步伐,但是没有了重甲的保护,想必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灭掉这支骑兵……”
“这是战争!战争你懂吗?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陈姓偏将扯着脖子怒吼。
“战争是会有牺牲,但是战争不该有无谓的牺牲!”傅龙并没有被他吓到,依旧是那副从容的神态,“陈将军别忘了,山鬼幽骑军后面,还有整整四万蜀军步卒压阵!他们都是从北境的战场上死里逃生的精锐,只要将军敢带兵出城,他们就会在第一时间扑上来增援山鬼幽骑军……现在出去,不是打仗,而是送死!”
守城的将士们闻言面面相觑,即使不愿意承认,但他们心底知道,傅龙的分析是没有错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傅龙笑了笑,转回身望着那处战场,冷冷地说道:“诸位如果信得过我,请回去约束手下的将士,再坚守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咱们的援军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