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七章：鱼饵
穿过那片桃林，傅龙见到了坐在湖边垂钓的叶清玄。
钓鱼其实是一门学问很深的技术活儿，不是什么人都能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看上一整天而不分神打瞌睡的，至少傅龙这样的粗人就自认做不到。
傅龙靠在一棵桃树上，远远地望着叶清玄手中那根钓竿。湖边风大，风吹落花入水，溅起一阵涟漪，而叶清玄握着钓竿的手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一如在数月之前在北境，燕云十八城城头，他拔出腰间的长刀时那般沉稳。
北燕的那一战，他们胜了。
而如今这一战，虽说胜负尚未可知，但是只要眼前这个人依旧稳坐钓鱼台，那么对于傅龙而言，胜利就不算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傅龙缓缓地松了口气，扭动着因为多日不曾好好休息而有些僵硬的脖子，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声。
“铮～”
叶清玄猛然收竿，细长的丝线带着钓钩在水面上留下一道弧形的波纹，而钩上空空如也。
傅龙眯上眼仔细瞧了瞧，随即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慢慢走到叶清玄身边，说道：“大人这是要效仿太公钓鱼的典故么？”
叶清玄没有回头，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笔直的“钓钩”，良久才讪笑一声，道：“庄子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诚不欺我也！古往今来这些个所谓的圣贤之人，当真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些只会玩文字游戏来误人子弟的匹夫而已。”
傅龙撇了撇嘴，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位国师大人偶尔冒出来的大逆不道的言论，不置可否。
叶清玄回头瞥他一眼：“怎么，你不服气？”
“末将不敢！”傅龙本不欲争辩，但是触及到叶清玄那有些戏谑的目光，便忍不住地话锋一转，说道，“只是末将虽是武人，却也念过几天私塾，故而也知道着太公钓鱼钓的其实不是鱼，而是人。”
“若不是太公有真才实学，纵使他坐死在渭水边，文王也不会看他一眼；若不是文王无太公则不能成事，纵使他入了文王帐下，怕也难有封侯拜相之功!太公才学便是鱼饵，文王的求贤若渴便是鱼钩，如此太公才得以钓到文王这条大鱼。”叶清玄伸手一拧，直钩变弯钩，随即抛钩入湖，说道，“可见钓鱼这种事，弯钩、鱼饵是缺一不可的······而如今我手中只有鱼钩却没有鱼饵，所以这鱼能不能上钩，依旧是未知之数。”
傅龙让叶清玄说得有些糊涂，再想想岷北城此刻面临的危局，禁不住有些气恼，说道：“城外虎狼环伺，城中人心惶惶，大人不思退敌之策，反倒偏居于此研究钓鱼的学问，请恕末将愚钝，实在理解不了这种雅事。”
“若你傅龙当真愚钝，那日你便不会单骑北上到我帐前请罪了。”叶清玄听出来他的不满，也不生气，只是缓缓说道，“你只是性子太急了，这是武人的通病······虽说为将者是必须有风林火山般的气概，也应该有兵贵神速的觉悟，但是用兵毕竟是诡道，若不三思而后行，极有可能落得个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的下场——越是处于劣势，越不能心浮气躁。”
“末将受教了，”傅龙轻叹一声，突然想到去年在启明城惨死于他刀下的那位将军，心中顿时冷静了几分，说道，“只是眼下的局面，无论攻守，于我军而言都无半点优势，若是对方领兵之人不堪大用或许还有胜算，但是······”
“但是对方的将领极有可能是那个在梁州把你们耍得团团转的铁面人对么？”叶清玄揉了揉眉心，说道，“一计定三州的高人，我们对他却不甚了解，这是兵家大忌啊······你与他打过交道，可知此人特点？”
傅龙沉吟片刻，说道：“末将与他接触的时间太短，所以也只有个大概的印象——观此人用兵，应该是喜奇而不喜正，常兵行险着剑走偏锋；行事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暗藏玄机，身在局中很难察觉，等到跳出局外却又为时已晚······是个很难缠的对手。”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弱点，的确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傅龙望着平静的湖面，仔细地回想着在梁州时的种种。不想还好，此时念头一动，傅龙额头便又沁出一丝冷汗——那一日如果公孙伯仪在梁州府耽搁了太长时间而来不及支援幽门关，为诸侯联军争取了一丝逃命的机会，不仅他傅龙会死无葬身之地，就连启明城也会因为缺少了梁州这样一处门户而沦为蜀王嘴边的肥肉。
还好，这样的如果并没有成为现实，否则眼前这位国师大人还哪里有闲情逸致在这里钓鱼——
等等——
傅龙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说道：“大人，那铁面人曾托末将给大人带一句话，他说——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巴蜀益州铁面人，垂涎他的项上人头已经许久了！”
“哦？”叶清玄皱眉想了想，他这些年结下的仇的确不少，但是大多在启明城内，巴蜀天高皇帝远，倒是想不到什么时候得罪过这号人物，“你确定这是他的原话？”
傅龙愣了愣，其实他还真的不太确定，毕竟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中间又相继发生了许多事，他又是个武人性子记性算不上好——不过大致上就是这么个意思，就算漏了一两个字应该也没什么所谓······吧。
“是他的原话。”傅龙硬着头皮回答。
“罢了。”叶清玄挥了挥衣袖，说道，“叶某窃国十载，想杀我之人能从启明城排到八苦寺，兴许又是云氏皇族喂养出来的一条家犬，不足为奇。”
他顿了顿，又自言自语一句：“而且——我还正愁没有鱼饵，希望你这份仇恨，不要让我失望啊。”
话音刚落，远处便有一骑绝尘而来。
叶清玄猛然回头，只见来人一身黑衣，胸口上绣了一只白色的蜘蛛，活灵活现。
“鱼，上钩了！”
傅龙闻言望向湖心，而湖面依旧平静，钓鱼的人却已经丢掉鱼竿走出老远！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