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清晨。

天蒙蒙亮时，云逸便起了床。

在江州做了三年的伙计，他早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而且，此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客栈后院里，云逸手握着从云刀，弓步站立，对着空气一次又一次地劈砍。穷奇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地用手中的竹竿纠正云逸的动作。

从云刀的分量，对于真正的刀客来说算不上重，但对于一个自幼娇生惯养的皇子来说，就实在有些承受不了。不到一刻钟，云逸便出了一身汗，双手也没有了知觉。但是少年依旧在倔犟地重复着这个动作，仿佛不知疲倦。

找穷奇学刀，这并不是云逸一时兴起做出的决定。他思考了很久，才在昨天黄昏时跟叶清宁提出了这个请求。叶清宁也没有立马就答应他，而是问了几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学刀？”

“我既然要学那夺天下之术，上阵杀敌的本事自然是要学一点。”

“古往今来，真正上战场的主君能有几个？刀术固然厉害，但练到极致又如何，能敌一人百人千人，却不能挡下一支军队你有这学刀的功夫，不如去学学兵法。”

“兵法我会学的，但刀法我也要学。”

“给我一个理由。”

云逸沉默了很久，才道：“我想杀一个人……而且，他也只能死在我手里……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叶清宁当时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去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让云逸有些忐忑，但今早穷奇还是一早就在后院里等着云逸了。

穷奇的刀法并没有那么多花哨，云逸练了一早晨，也不过是在练习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下劈的动作而已。

叶清宁在二楼窗户前静静看着这个少年，又想起他昨天傍晚的那句话。沉默许久，叶清宁才呢喃一句：“其实啊，我也有想要手刃的人啊。”

一同吃过早饭，叶清宁才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客栈，去了仙来酒馆。却被小厮告知吴名已经出去。了，三人就只好先在店里坐下。

叶清宁寻了一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吴忧房间的窗户。

三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一直等到巳时，叶清宁才对穷奇使了个眼色，穷奇会意地点点头出去了，不多时，便带回来一辆两匹马驱使的马车。

“不等了，走吧。”

叶清宁起身走出酒馆，云逸跟在他身后，许久轻轻地叹了口气。治世之才，说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叶清宁坐上了马车，云逸和穷奇坐在车厢外面赶着马。三人朝着和运河相反的而去，一路前行。

“先生，我们不走运河了吗？”云逸回头问道。

“嗯，过几日要落大雪，河面结冰后，走运河不仅不能节约时间，反而极有可能把我们困在河上。”叶清宁把头探出马车，抬头看了一眼，远远的便看见官道站了两个人。

一人满头银发，佝偻着身子牵着一匹马，立在雪地里。另一人披了一身长袍，面朝北方。

叶清宁笑了笑，对着赶车的云逸说：“你的大事，成功了一半。”

这话让云逸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叶清宁显然不想解释，他下车步行到那二人身前，对吴名行了个晚辈礼。

吴名撇撇嘴，嘲讽道：“你小子比你师父有能耐多了，三言两语就把我这蠢儿子骗出来了。”

吴忧此时才回过神来，暗中拉了拉他父亲的袖子。但叶清宁却并不介意，笑着说：“吴忧与我差不多同岁，年轻人应该出去折腾折腾，您也是在这个年纪闯出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名声，不是吗？”

“呵，我只愿他一世平安，一世无忧。”吴名自嘲地笑了笑，说，“至于什么功成名就，那都不重要了。”

吴忧闻言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退后几步，跪了下来，道：“父亲，孩儿心还未死，还想去看看这天下，此一去，也不知何日能回来，望父亲保重身体，不要为我担忧。”说完，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上都粘上了一层冰渣。

吴名扶起他，从怀中摸出一个药囊，放在吴忧手里。

“这是？”

“好多年前我和莫师弟离开医仙谷的时候，师父啥都没给，就给了我们俩一人一个药囊，里面装的都是当归。”吴名望着天空，笑了笑，道，“当归是个好东西，思归当归，你在外要记住这句话，若是玩累了，便回来，老子在这仙来镇候着你！”

今日难得的没有落雪，乌云散开，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很舒服。叶清宁和云逸看着这父子俩，都转过头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落寞。

是啊，吴忧有家，可是叶清宁和云逸没有家啊。他们俩就像飞翔在天边的孤鸿寡鹄，一路逆着风，不曾停歇，却始终找不到家。因为没有家，所以，四海为家。

“叶家小子，我这蠢儿子就托付给你了，你们，去吧。”

叶清宁笑了笑，说：“吴忧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提头来见。”

穷奇眨了眨眼，老脸上全是褶子。他就坐在车上，刀匣中从风出鞘，寒光一闪，一道刀气从吴忧耳边，断了吴忧一缕头发。吴忧连惊讶都来不及，就发现自己耳边几根头发随风飘荡。

云逸目瞪口呆：“好厉害！”

叶清宁满脸尴尬：“……”

吴名满脸冷笑，道：“这可不止一根了……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这个……”叶清宁继续尴尬，回头冲着穷奇道，“奇伯，您学坏了！”

穷奇靠在车厢上仰着头无声地笑了，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笑得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了。

“好了不贫了，滚吧！”吴名见老友发笑了，心情也好多了，把缰绳给吴忧，退到了一边。

四人正式启程，在吴名的目光下渐渐远去。

吴忧最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上吴名的目光，此后许多年，他都一直读不懂他父亲眼神中饱含的深意。直到某一天，他也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并也曾目送自己的孩子远去，才能够真正领会今时今日的一切，领会思归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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