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梼杌闻言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身来,干笑两声,“姓陌的姑娘啊,这个姓氏挺少见的哈……”
叶清宁挑了挑眉,并不戳破他的装傻充楞,顺着他的话说:“是很少见,不过也不是没见过,比如……逍遥侯陌竹。”
“……”梼杌不说话了,此刻他才反应过来,当初保护逍遥侯的任务就是少阁主亲自下达的,以【蛛网】的能耐,少阁主怎么可能不知道陌竹还留下了一个遗孤?他只是拿不准别的一些东西,比如……梼杌与陌沫的关系,少阁主是否知道。
老实说,商州府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梼杌其实一直刻意地避免在自家少阁主面前提起陌沫这个人。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直瞒着少阁主他与陌沫之间的师徒关系,不过是收个徒弟罢了,虽说这个徒弟身份有些特殊,但少阁主会介意吗?他叶清宁敢以一介布衣的身份收大俞二殿下为徒,区区一个公侯的女儿有什么所谓。
但是梼杌就是不想去提,或者说,不敢去提。
“看来你记起来了,这位姓陌的姑娘名叫陌沫,逍遥侯遗孤,当初是你和白夜把她从商州护送到启明城的。”叶清宁的目光对上梼杌那双没什么神采的眸子,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对了,她貌似还有一个身份——【孤月】四凶兽之一的梼杌的徒弟,对么?梼杌。”
梼杌心中一沉,暗道一声“果然”,低下头继续沉默。
叶清宁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继续说道:“你可能不知道,这位陌姑娘,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更加重要身份……”
叶清宁停下来卖了个关子,梼杌皱了皱眉,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抬头与叶清宁对视。
“让我想一想,这件事年代毕竟也有些久远了……”叶清宁嘴角挂了一丝玩味的笑容,轻声说道,“那还是先灵帝时候了,大概十多年前吧,逍遥侯陌竹的夫人诞下一女难产而亡,而差不多同天,启明城皇宫内院的皇后娘娘也诞下一子,先帝感念于逍遥侯刀胁赤阳大君逼迫北燕退兵就大俞万民于水火的恩情,遂派内侍将侯爷与幼女接入启明城,在金銮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要与逍遥侯联姻,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就这样在襁褓之中订下了婚约……”
梼杌猛地抬头,睁大眼睛看着叶清宁。
一旁的混沌察觉了他的异状,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挡在叶清宁面前。
叶清宁轻轻地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混沌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混沌纠结了一下,狠狠地瞪了梼杌一眼,随即让开了脚步。
“换而言之,陌姑娘,其实是云逸未过门的妻子。”叶清宁无视梼杌的目光,缓缓说道,“这件事情,大俞朝堂之上老一辈的人应该都知道的。”
梼杌心中渐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隐约猜到了自己少阁主要说什么,但是从心底却又不敢相信。
庭院里雨越下越大,哗啦啦摧残着树上那些刚长出来的嫩芽。
“此前陌姑娘一直被叶清玄扣在启明城驿馆,我不好下手。”叶清宁观察着梼杌的神色,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这情绪撩拨得还不够啊,“其实我也猜得到叶清玄的心思,无非是垂死挣扎一般,想借陌姑娘这个身份光明正大地把云昊赶下皇位罢了,可惜,云逸先一步拿出了先皇遗诏,他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不过我没有料到的是,叶清玄居然也没有为难陌姑娘,而是任由其离开了启明城。”
“她……离开启明城了?”梼杌闻言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喜是喜自家徒弟终于离开了狼窝,忧则是忧逍遥侯府已经没有了,天下偌大,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呢?
梼杌离开启明的时候并没有告诉陌沫怎么能找到他,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作为【孤月】的杀手,作为一个江湖人,居无定所永远是常态。
想到这些,梼杌的眉头皱得越发厉害了。
“咳。”见梼杌又走神了,叶清宁故意咳嗽一声。
梼杌回过神,眨了眨眼,恍然想起来面前这位可是手握着【蛛网】和【醉梦楼】的大神啊,有他在,还怕找不到一个刚刚离开启明没多久无家可归的小女孩么?梼杌这么想着,完全忽略了陌沫早已经成年的事实,只是目光希翼地看着自家少阁主。
叶清宁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收起那份戏谑的笑,故作正经地说道:“云逸刚刚称帝,此时若是能履行先帝和逍遥侯一同定下的这门亲事,那么他作为大俞正统君王的地位便能更加稳固了……所以,我已经派墨弦和若瑾把那位陌姑娘接到了临海城,如果不出意外,这门亲事应该已经在洽谈之中了。”
图穷匕见,叶清宁之前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句。
梼杌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怒火中烧。虽说他也不知道这把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
他握紧拳头,却不知该对谁而挥。
“你在愤怒,梼杌。”叶清宁把手搭在梼杌肩膀上,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收的徒弟即将嫁给大俞的天子,日后天下九州的主人,从此她不再无家可归,从此她不必担心会步她父亲的后尘,从此有一个人会竭尽全力去保护她,作为师父,你……不应该高兴吗?”
梼杌扭过头去,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是啊,作为师父,他该高兴的,他完成了对逍遥侯的承诺,他没有让她在这个乱局中收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他应该知足了。
但是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除了不知哪里来的怒火,似乎什么都容不下了。
“你不知道答案对么?”叶清宁握紧他的肩膀,轻声说道,“那我告诉你,你之所以愤怒,是因为我把你的徒弟当成了权谋的牺牲品,是因为你自己但如今都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是因为那个能够守护她余生不受伤害的人……不再是你!”
梼杌退后几步,躲开叶清宁的手,瘫坐在长廊地板上。
怒火退散,满心空虚。
“去吧,以你的轻功,不消半月便能赶回临海城。”叶清宁在他身前蹲下来,说,“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把属于你的姑娘,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