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五年二月初二,中和节,龙抬头,春雨绵绵。
所谓“龙从云虎从风”,大俞的启明城在经历了一个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天之后,终于迎来了这样一场寓意着复苏的春雨。
柔和的云分布在皇城的上空,细雨如丝,把天地间的一切污秽带去尘土之中,世间一片澄明。
在这样的澄明之中,五辆来自蜀地的马车光明正大地从西城门入了启明城,马车走的是御道,丝毫没有在城中驿馆停歇的意思,直奔皇城中心的宫城而去。
按照大俞礼法,天子御驾为六,诸侯为五。五辆马车同时从御道入宫城,这是诸侯王的才能有的规格。而马车来自蜀地,毋庸置疑便是蜀王的使节了。
蜀使入宫后不到一个时辰,又有两支同样是五车规格的来到启明城,直奔宫城金銮殿而去——这两支,分别来自沧州和雍州。
一日之间,三个诸侯国先后遣使入京,为的也是同一件事——奉国书禀告天子,巴蜀、沧州以及雍州都有了新的王!
蜀王公孙伯仪,韩王荀牧,秦王嬴元戈。
然而,三位新王的使团最终也没有见到那位傀儡天子,大俞的天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感染了风寒——这是医官给出的答案,是真是假,其实无人在意——由国师叶清玄代行天子行谋断之事。
那一日,身着红底青蟒朝服的国师叶清玄站在龙椅之下不过一尺的位置上,望着底下三位手指节杖的诸侯是使臣和文武百官,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他甚至懒得听使臣去念那废话连篇的三份国书,直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招来御林军,擒下殿中三人,拖出午门斩首示众,以示天子不承认三位新王世袭罔替的决心。
至此,王域与这三位诸侯王彻底撕破脸皮。
次日清晨早朝,国师叶清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一枚虎符交给时任兵部尚书的傅龙傅大将军,命其率领八万人马西出王域,随梁王朱忠入驻梁州。
而刚好也是在龙抬头的那一天,大俞二殿下云逸于齐鲁之地临海城中拿出了先灵帝亲手所书的遗诏,在齐王田宗与宁王洛寒山的拥护之下仓促称帝,并与宁王独女订亲,结下秦晋之好。
随着云逸称帝,大俞云氏皇族的正统正式被确定下来,除了坐落在启明城的上阴书坊慑于国师叶清玄的余威不敢有所动作以外,天下拿的出手的私学——如宁州的麓山书院和齐鲁的稷下学宫,都纷纷派遣一大批郁郁不得志的寒门子弟加入向这位新的天子靠拢。
叶清宁一枚锦囊妙计,解决了战后的齐鲁无人可用的窘境,无数读书种子涌入齐鲁,经过吴忧的考核之后如同雨后春笋般扎根在云逸身边。至此,叶清宁花了五年时间为云逸所谋划的大局已经打下了一个足够结实的地基。
等到叶清宁通过飞鹰传书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中下旬了。
此时他已经身在沧州东面的一座小城之中,再往西去大概百里,便是昔日那座有着天下第一阁之称的天机阁的旧址,沧州邙山了。
而在邙山脚下不远,就是有着“天下佛宗圣地”之称的伽蓝寺。再往西不到十里,便是号称“武夫多如狗,一流满地走”的江湖第一城的洛城,当年刀圣刃无锋在此磨刀,如今剑仙慕青莲在此养剑。
再过几日,就是清明节了。
叶清宁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望着庭院里淅淅沥沥的小雨,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其实叶清玄这一路的行程实在是有些赶的。
从离开齐鲁之后,他们一行四个人除了在天门关和麓山这两个地方稍作停留耽误了些时间以外,其他时候都恨不得日夜兼程地赶路,为的就是在清明之前到达离邙山最近的地方。
天门关自然不必说,叶清宁需要向江胖子求证一些事情,虽说最后的结果不尽人意,也没有得到叶清宁想要的答案,相当于是白跑了一趟,但好在再怎么耽误也只是浪费了区区大半日的光景。然而在麓山,叶清宁却耽误了整整三天的时间。
麓山的麓山书院,是叶清宁必须要为云逸争取过来的一个势力。
麓山书院座落在宁州,虽说宁王洛寒山已经正式奉云逸为主,但是这并不代表麓山书院的立场,这一点与麓山书院的立学之本有着莫大的关联!
同样是私学,麓山书院与稷下学宫最大的不同就是——稷下学宫总是以儒宗源头自诩,认为天资聪颖且有浩然正气之人才有资格读圣贤之书;而麓山书院尊崇孔圣人“有教无类”的理念,认为人性本善,既然本性都一样,就不该分什么三六九等。
是以稷下学宫只收璞玉与贵族,所以才能培养出如沧澜城城主江寒那般宁折不弯的国士,以及齐王田宗一辈子为了江山社稷而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的诸侯王。而麓山书院则是三教九流都敢收,且刻意引导门人弟子遵从自己的本性行事,所以才能培养出如苏文这般为了心中所愿甘愿不择手段的读书人,以及石明龙耳这样逍遥于江湖庙堂之间的神仙眷侣。
这两种理念,谈不上谁优于谁,只能说都是对儒家正统思想的一种解读。但是对当权者而言,稷下学宫无疑更加容易掌控一些,而麓山书院则更加亲近江湖而非庙堂。
所以叶清宁从来不担心稷下学宫对于云逸突然称帝的态度,因为那里面走出来的读书人对于正统还是比较看重的。而麓山书院则不同,麓山书院走出来的人三教九流皆有之,虽说作为读书人他们也有自己的抱负和理念,但是他们在乎的往往是整个天下的安宁,至于皇位是谁在坐?国家姓什么?都不重要。
在这一点上,麓山书院与往日的天机阁在理念上其实是有一些不谋而合的,甚至天机阁的祖师爷叶凌尘当年也在麓山书院求过学。两百年来,两家其实素有交情。
但是,再大的交情,又怎能抵挡得出其中一家的覆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