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此次前来,是终于决定见一见那位梁王朱忠了吗?”
春日的阳光照在叶清玄的侧脸上,他张开双手伸了个懒腰,驱逐满身的疲惫之后,他缓缓点头:“晾了他这么久,是该见一见了。”
“那下官这就去安排?”
“不必着急。”叶清玄摇了摇头,说,“短短数月,从狐狸一样狡诈的一方霸主沦落到如今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这其中的落差不可谓不大,得多给他一点时间去适应新的身份。”
傅龙闻言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叶清玄抬头看了他一眼。
“下官是在想,其实下官也是在这短短的数月里,从一名都尉降职为戴罪之身的百夫长,又从百夫长做到了先锋官,而后统领一万人马做了诸侯联军的主帅,现在又当上了朝廷六部之一的兵部尚书……”傅龙苦笑了一声,“这落差,其实也有些大啊。”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叶清玄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凝重,“你要永远记住,你当初动手打那个中饱私囊的将军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你现在手里拥有的一切,我能很轻松地给你,收回来只会更加轻松!”
傅龙起身,左手掌心覆盖右手手背,屈身下拜:“傅某谨记大人教诲!”
叶清玄伸手握紧他并在一起的两只手掌,然后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去会一会咱们这位梁王殿下!”
“下官遵命。”傅龙直起身子,转身走在前面带路。
——
兵部后院的亭子之中,一个中年男人跪坐在一副檀木棋盘旁边,手执一颗白色的棋子,轻抚长须,沉吟不语。
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之上,落在那个黑白两种棋子纵横厮杀的战场之上。
棋盘上的是一个残局,黑子势大、白子苟延残喘的残局。既然是残局,就说明局势虽然危险,但也还有一线生机。完全解不开的局,叫死局。
下棋的中年人就是随傅龙的一万大军来到启明城的梁王朱忠,而桌上的残局是依照他在兵部的书房中找到的古棋谱来摆放的。
从朱忠到达启明城的那一天算起到今天,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五天。这五天以来,他一直都住在这兵部的后厢房之中。作为一代诸侯王,叶清玄给朱忠的待遇不可谓不高,不仅在这院子里留了十几位供差遣的下人,每日的饮食还有专门的人负责供给。除了不许他离开兵部,其他的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这是一种软禁,朱忠心知肚明。而软禁他的那个人,至今还没露面。
但是朱忠心里其实是不急的——至少从表面看上去他是不急的,因为他相信,那位国师大人此刻应该比他更加着急。梁州是王域的门户,一旦落在蜀王手里,叶清玄即便夺下了云氏的江山社稷,怕是也没法安安心心睡个好觉。这就相当于一个家有千金的财主,自家的门板都没了,就只能日日夜夜抱着自己的财富守在空房里,唯恐强盗趁其不备进门给你偷个干净……
叶清玄自然不想当这样的财主,所以他得先把门给找回来,然后把门的钥匙握在自己手里——因为如果没有钥匙,这扇门就锁不上。
而朱忠和他手里的诸侯王印玺,就是财主家这扇门的钥匙。
财主想要钥匙,当然就不会亏待了锁匠。因为一旦他惹怒了锁匠,锁匠大可以一怒之下毁了这钥匙,这样财主家的门就再也关不上了,强盗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进出取走财富了。
所以这五天里,朱忠既没有嚷嚷着要入宫面圣,也没有向府里面的下人打探过叶清玄的踪迹。每天该吃吃该喝喝,没事就自己跟自己下下棋解解闷,偶尔还能去骚扰一下埋头于公务之中的傅龙傅大将军,小日子过得悠闲而滋润。
这倒不是说朱忠这人的肚量有多大,只是因为他心里边明白,在这种时候,谁先坐不住,谁就落了下乘,只能任人宰割。
西北三州的同盟败局已定,这盘名叫“天下”的棋局注定是没他什么事了,他也从执子之人沦落为棋盘中的棋子。但是棋子,也分有用的棋子和注定要拿出去兑子的炮灰。
不想做炮灰,就得咬着牙忍住了!
而所幸的是,叶清玄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当傅龙领着叶清玄出现在后院尽头的长廊之中的时候,眼尖的朱忠就已经用余光瞥到了他的存在。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内心却止不住地冷笑连连,原来这位名震天下的国师大人,也就只有区区五天的耐心。
然而朱忠不知道的是,这些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地猜测,叶清玄之所以晾了他五天,真的就只是因为苏文走后公务繁忙,来不及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位梁王殿下罢了。
“皇城一别四年有余,王爷身体可还康健?”
叶清玄早就发现了朱忠的小动作,却也不以为意只是挥手示意傅龙先行退下,然后跪坐在朱忠对面,随意客套了一句。
“拖大人的福,本王再活个二三十年应当不成问题。”朱忠放下手中棋子,抬头看了一眼,“倒是国师大人,脸色看起来似乎有些憔悴,就算公务繁忙,也得保重‘龙体’啊。”
朱忠故意把“龙体”二字咬得极重,叶清玄只是挑了挑眉,不以为意。
其实如果按照大俞的庙堂的官职品阶来算,国师虽说也是正一品的官员,但是论身份无论如何也是比不上太祖皇帝亲自分封世袭罔替的诸侯王的。大俞官员见诸侯王,虽说不必行跪拜大礼,但至少也得屈身问安,像叶清玄这样见了面就直接坐下来,其实是不合礼法的。
然而今时毕竟不同往日,叶清玄连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儿都做了,还会忌惮一个死了两百多年的人制定的所谓礼法?
叶清玄低头看着朱忠摆出来的棋盘,良久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道:“王爷好雅兴,一个人也能手谈出如此棋局……只不过这局棋,似乎已经是个死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