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八百年前大秦王朝开始,以中原王域为中心的天下九州便一直被四方蛮夷所垂涎。强如北燕南蛮,虽说每一次越过国境入侵都会被中原本土的王朝击溃,但只要你愿意细究这八百年间的历史,就会发现他们其实从始至终都是贼心不死。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从来也没放弃过侵略大计。
套用大玄朝开国皇帝的一句话——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
九州就像几个风格不同的人,拥有稷下学宫是儒宗起源之地的齐鲁尽显书生文雅,一向烟瘴弥漫地段潮湿的江州便是那田间地头穷苦人家的汉子,江湖气概浓郁的西北三州如同一个快意恩仇的侠客,崇山峻岭民风彪悍的巴蜀益州则是阴沟里的土匪,处与两国夹缝之中的商州幽州就是壮实的军伍莽夫。
至于宁州,这片离王域最近、远离四方蛮夷的之国的江南水土,则更像是一个从小就被大户人家富养的千金小姐。
宁州之富有,非是那种打肿了脸充胖子的可笑豪商能够比拟的,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溢出来的富贵之态,是数百年底蕴积攒的成果。
相比于西北三州和巴蜀益州这些位于天下西方州郡,宁州的地势其实是比较低洼的。曾经有人戏言,如果有人站在白帝城头往广陵江中撒一泡尿,那么根据水往低处流的规律,远在大江中下游的宁州百姓喝到的水就……当然这句话纯属无稽之谈,那么辽阔的一江水,一点小小的污染还没等到了宁州就回沉淀江底,除非你巴蜀百万户所有人排成排站在江边做这种缺德事,否则压根恶心不到宁州的百姓。
滚滚长江东逝水,每年开春,当阳光融化冰雪,广陵江的流水便载着来自西南的商船来到宁州,通往启明的运河也会与滔滔江水交汇于一处,在东流入海之前,把财富留在这千里沃土之上。
有“水中一条船,胜过岸上千匹马”的人工运河,还有“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广陵大江,宁州扼住了两条水运的咽喉,焉能有不富的道理?
所以宁州的“富”,其实是富在交通便利之上的。
当然,地理位置优越其实也只是客观上的因素。就算你水里面沉淀的都是黄金,那也要有人下去捞起来才行啊。
后来事实也的确证明,在水里捞东西这种活,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然而人杰地灵的江南自古就不缺乏这种善水性的商贾世家,他们站在大江和运河的交汇处,伸手触摸到的是冰凉的水,捞起来的却是滚烫的财富。
正是有了这一代又一代的精明商贾,才一步一步开创出了宁州眼下的富饶局面,即便天下离乱社稷崩塌,宁州却凭借这样一股富态在九州扎稳了跟脚。
骁锋骑之所以能够成为天底下一等一的骑兵,其实也得益于宁州的富贵。两百年来十几任宁王不留余力往骁锋骑上砸钱,这种豪气,九州独此一份。
世人都说文无第一,所以文人相轻,轻视的是彼此的才学;又说武无第二,所以武人相争,争的是谁的拳头更大。文武两途,说复杂的确复杂,但是说简单其实也比较简单,武人解决彼此间的矛盾都是撸起袖子干上一架,而文人也不过是庙堂之上一顿口诛笔伐,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绕来绕去,用的都是玩剩下的套路。这两者虽说殊途,但是总结起来无非是求名。
但是商人这个行当却是不同,商人只对利益感兴趣,就算偶尔的求名,也只是为了更大的利益着想。
所以商人之间的矛盾,远比文人武夫的矛盾来得麻烦得多。
宁州商贾多,这些复杂的矛盾同样也就多,饼子就那么大,谁都想扑上去咬一口。但是人心贪婪,你一口我一口,谁都想多吃一口,再大的饼子也禁不住这么折腾。所以有一段时间,宁州也曾被这些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商人们折腾得不成样子。
乱世出英雄,这种说法不止适用于朝代更迭,在江湖甚至是商场之上也同样有道理。
在宁州已经乱到每天都有无数商场失意的人跑去大江和运河的交汇处跳河自杀的时候,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江姓年轻人在运河畔的天门关成立了宁州的第一家商会,并迅速拉拢了一些小型商贾入伙抱团取暖,以商会的名义与他们约法三章,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作为行商往来的规矩,这才逐渐平息的乱象,还了宁州一份安宁。
这个商会,就是后来宁州大名鼎鼎的天门商会。而那个姓江的年轻人,连同他背后的家族,就是天门商会明面上的掌舵人。
此后近百年,宁州大大小小也冒出过不少惊艳的商贾世家,却始终没有人能够撼动天门商会在宁州龙头老大的地位。天门江氏,也被人称为富可敌国的存在。
而叶清宁此次南下西去,第一个目的地就是这座天门关。
一行四个人坐了船从沿着运河南下,历时七天才在天门关外的码头停泊。
叶清宁虽说在赤叶城调养了许久,但也只是养回了些许元气,身子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长进。这样的身体的确有些承受不住一路都是顺流而下的帆船的颠簸,所以晕船也就不足为奇了。
穷奇倒是一直在以自身浑厚的内力替他舒经通脉,却也只是缓解了些症状,精神总是不太好的,一路上都在船舱里昏昏欲睡。直到现在下了船脚沾了地,才恢复一些状态。
“也有好多年没有来过天门了,影子大哥,你说是不是因为这个江大叔才躲起来不愿意见我的?”叶清宁迎风站在码头上,脸色虽然还是有些苍白,但已经有闲心开玩笑了,这让揪心了一路的柳绯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影子没有说话,他本来就不喜欢说话,加上现在心里有鬼,就更加不愿多说了。
“你们几位是要去天门商会啊?”旁边一个划船的船夫听到他们的对话,“啧啧”地叹了一声,“那可真的是不赶巧了……”
“哦?”叶清宁回过头看看了,问道,“老丈这话是什么意思?”
船夫搓了搓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叶清宁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禁有些哑然失笑。很久没有在江湖里走过了,竟然连基本的规矩都忘了。他熟练地从怀里摸出一粒碎银子,递到船夫手中。
船夫也不客气,接过银子拿那口大黄牙咬了一下,见银子是真的,才嘿嘿一笑开口说道:“其实也不是啥秘密,就是天门商会的东家,人称江胖子的江老板前些日子得了病突然去世了,此刻江府怕是不见客的……”
“整个天门关谁不念江老板的好,可惜呐,好人不长命,说没就没啦……”船夫摇着头叹息,划船远去。
叶清宁回头看了看,只见天门关城头,三尺白绫随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