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洒下寒光落在饕餮肉墙一般的后背上。

半靠在破碎木门上的阎罗王一双眸子古井无波有恃无恐，像是丝毫不在意头顶天灵之上一寸外悬着的那个斗大的拳头。拳上罡风凌冽如刀，阎罗王束起的长发被这罡风震散，再配上那枯槁如死灰一般的面容，倒真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修罗。

“小胖子，你再不住手，这女娃娃就没命了。”

身后那个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饕餮立在原地许久，那一拳最终也没落下去。

小巷中原本呼啸的风在此刻全部寂静无声，但胖子知道，风不是停了，而是被人“控制”了。

饕餮收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转身。

虽然是夜晚，但那一袭青衣和那一柄未曾出鞘的长剑，在饕餮眼中依旧格外刺眼。因为那柄剑，架在了混沌肩头。

执剑的青衣客嘴角带笑，一双丹凤眼少有的带了些许赞赏，目光落在饕餮身上，后者却只觉寒意刺骨，像是被一柄利剑抵在眉心。

饕餮皱了皱眉，这种感觉他曾体验过的。早些年在江州时，少阁主画地为牢自困断肠崖谋天下大局，【孤月】四人闲来无事，武功最高资历最老的穷奇便常常指点三个后辈武艺。那时候的奇伯只坐在那里，胖子便能感受到无尽的刀意纵横，与今日这青衣客凌厉的目光虽然有所区别，但本质上却如出一辙。

修术，求意，得道——这是武道修行的三重门槛。

天下武功派别门类多不胜数，正统武功、旁门左道、秘籍所写、前辈口述……这等等的一切，都只是“术”的层面，比如剑术刀术，无非是练一个熟能生巧。

术之大成，便是宗师。

说起来只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但这世上绝大多数的江湖武夫，因为受困于天赋根骨与个人心性等诸多或主观或客观的因素，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所谓的“术之大成”，无缘宗师境界。

胖子年纪虽然不大，但走的是旁门左道的路子，一身横练内功早已经大成，入宗师境也有许久了，但却始终没能参透那所谓的“意”。

没吃过猪肉，但饕餮好歹也见过猪跑。这青衣客执剑时的那份潇洒气度，再加上这寒意刺骨的漫天剑气，想来只能是和奇伯一样已经迈过了“意”的门槛的武道大宗师！

如今的江湖宗师高手屈指可数，而真正说已经迈过了“意”的门槛的更是少之又少，在饕餮的认知中只有三个人。

昔日洛城刀圣刃无锋，如今朝夕相处的奇伯自然算一个。十殿阎罗之首的秦广王，也就是八苦寺那个画地为牢一心求证菩提的光头和尚据说也入了这般境界。剩下那一位，便是早些年那位一袭青衣马踏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风流剑客，一代谪仙慕青莲了。

饕餮眯着小眼睛仔细打量眼前这人，青衣，执剑，似乎都对得上。但这江湖偌大，最不缺喜欢模仿高手的赝品。尤其是当年剑仙慕青莲尚未隐退之前，江湖上不穿青衣的那都不配自称剑客。

话虽如此，但饕餮心知肚明，眼前这位八成便真的是那位正版剑仙了。别的都能盗版，但那份气度和实力是没有办法模仿的。

两个人隔空对视良久，青衣剑客翻了个白眼，扭过头望着混沌，后者处于他剑气的最中心，那潮水般的寒意包围着她，一口气闷在心头，动弹不得。

青衣剑客挑了挑眉，剑鞘挑开混沌头顶的斗笠面纱，便见到了她那半张精致的面孔，以及一张覆盖了半边脸的面具。

青衣剑客愣了愣，扭头看着胖子，轻声笑道：“好俊俏的女娃娃，小胖子，有眼光！”

饕餮嘴角一抽，这位大名鼎鼎的剑仙好像和传闻中的有些不大一样？？？

“前辈可否先收了剑气？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就不怕掉了自己的身份吗？”

饕餮语气冷冽，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实力而有所忌惮。倒并不是说饕餮真的不怂这位武道大宗师，只是因为混沌。混沌与少阁主，这是饕餮的两大逆鳞，哪怕对方是天王老子，只要碰了胖子的逆鳞，他就敢拼命！

“小胖子生气了？”青衣剑客收了剑，轻声笑道，“放心，我有分寸的，不像你这小胖子，一身横练内功的底子倒是扎实，却偏偏要走这‘欲伤人先伤己’的旁门左道，实在是半点分寸都没有。”

饕餮没有理会青衣剑客的调侃，对着梼杌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身形一闪便来到混沌身旁，带她远离青衣剑客。

“这个小家伙的轻功倒是不错，打架不行，保命足矣。”青衣剑客由衷赞叹一句，感慨道，“我才退隐江湖几年，便多了这么多年轻的宗师高手，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饕餮有些无奈地扶住额头，去你大爷的谪仙人，原来是这么个话唠。

“喂喂喂，小胖子你这是什么表情，老子当年一人一骑仗剑江湖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喝奶呢！”青衣剑客拄剑而立，指着饕餮的鼻子笑骂道。

“阁下可是那青莲剑仙慕青莲慕前辈？”饕餮不理会他的浑话，兀自问道。

“小胖子有眼光，我在山上给那些个小崽子讲故事费尽口舌都没人相信我就是那江湖人称谪仙人的一代剑仙，你小子居然一眼就……”

“久闻前辈行侠仗义得谪仙之名，今日为何要助纣为虐，出山相助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没等慕青莲把话说完，饕餮便不耐烦地将其打断——他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这个话唠。

“年轻人，性子就是急躁。”慕青莲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是没办法呀，能在山上逍遥度日，谁愿意趟这滩浑水？谁让我那倒霉师父欠【地府】一个人情呢，你说欠人情就欠人情吧，偏偏还留下个什么信物，连耍赖的余地都没有了……那老头倒是潇洒，撒手人寰一了百了，这债就只能我这个倒霉徒弟来还喽……”

慕青莲依旧自顾自地喋喋不休，饕餮却实在是忍不了了。

胖子一怒，抬起拳头就往慕青莲脑袋上砸。

管你什么狗屁倒灶的剑仙，打了再说！